以丘八文化知识普及

天明二年(1782AD)九月十三日的一个清晨,伊势国船主大黑屋光太夫像往常一样,悠然的叼着旱烟,看着那些身材矮小的码头工人们将一袋袋的大米装上自己的帆船,当时的大米都用稻草包扎成桶形,驼在搬运工身上完全犹如一个个巨大的寿司自己长了腿。光太夫是当地的成功人士,拥有自己的货船和固定的订单,生活体面而踏实。
不仅是光太夫一人如此,整个江户时代的日本也都是差不多。作为幕府的中枢,武昌城江户的人口早已经超过百万。从生活水平、城市规划的角度来看,不要说北京、罗马、君士坦丁堡,即使是伦敦、巴黎这些新兴大都会也无法与之比拟。浮世绘、歌舞伎、黄表纸、烟火、落语这些五花八门的通俗艺术点缀着庶民的日常生活;荞麦面、天妇罗、茶泡饭,各种好看好吃还不贵的美食供养着歌哭于的男男女女······更重要的是,比之于同时期的大清国或是波旁家族统治下的法兰西,江户幕府的吏治也可谓廉洁——总之,那个时代绝大多数的日本人除了害怕神佛发怒降下天灾或是将军听信了谗言推行恶政之外,几乎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大多数人都会觉得这样的世道定然是天长地久,而战国乱世的刀q并举、金鼓齐鸣将永远成为梦中之梦。
之后的事情让光太夫万万的料想不到——暴风雨将他吹到了一个比虾夷还要遥远的岛屿之上,哪里的居民穿着紧身的呢子洋装,就像图画中的红毛番,只不过为了抵御冰天雪地的严寒,他们都习惯于在外面加一件皮袄,光太夫发现,此地似乎没有人穿棉衣;这里普通人也比日本人的高个子还要高出一大截,有些人生的金发碧眼,也有些人长得像鞑靼人······但无论是谁,他们的面孔上都同时掺杂着忧郁和快乐,让人捉摸不透。
这个冰天雪地的小岛,就是今日的阿留申群岛,当时还是俄罗斯帝国的领土,而君临万里江山,自称第三罗马帝国元首,被邻邦大清皇帝尊为察罕汗的是一个女人,她杀夫夺位,好大喜功——但是,却不得不说她又是当时所有的君王中最开明的一个,这就是叶卡捷琳娜大帝。
大黑屋光太夫运气很好,在他造访俄罗斯的时期,正是俄罗斯历史上最辉煌的时代。
宽正三年(1791AD)包括光太夫在内,作为“稀罕物儿”的几个日本漂流民被送到了俄罗斯的帝都——圣彼得堡,并得到了叶卡捷琳娜大帝的接见,据说在这次非正式接见中,光太夫等人成了最早品尝红茶的日本人。其实,早在彼得大帝的时代,俄罗斯宫廷中就有一名叫做传兵卫的日本人。他跟光太夫一样,都是漂流民,而这个有可能是第一个到达俄罗斯的日本人不仅在滞留他乡十年之后接受了东正教信仰,还与俄罗斯女子结婚,自己则改名为加夫里伊尔·博格丹诺夫。此后,不断地有日本漂流民被俄罗斯人救下,但是他们大多在历史上泯灭无闻。类似于传兵卫或光太夫这样的幸运儿是少之又少。
“文化露寇”——德川幕府时代的日俄战争
江户幕府第五代大将军德川纲吉

“文化露寇”——德川幕府时代的日俄战争
俄罗斯帝国皇帝彼得一世
第二年,也就是宽正三年(1792AD)十一月一日,以大黑屋光太夫为首的三名漂流民随着访日大使拉克斯曼一起回到了日本。俄使一行在松前藩根室停泊,并向当地官员提出请求:俄罗斯帝国的使臣希望前往江户与日本国王会面,并对两国通商问题进行谈判。
当时执掌幕府大权的是八代将军吉宗的孙子,老中白河侯松平定信。此公以学识渊博著称,对西洋的情况也是了如指掌,按理说外交人员与这样优秀的政治家打交道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但是,有一点,不仅是俄国人,包括他们要送还的三名日本人不会知道:即使是松平定信本人对日本以外的世界很有兴趣,但是他手中的权力也绝不会允许他走得太远。
松平定信内阁的合法性是建立在对之前田沼意次内阁的清算之上,也就是用严刑峻法和银根紧缩之方式对田沼时代的政以贿成和泡沫经济进行矫枉过正。如果此时贸然接纳露西亚国的使臣,并让他们进入江户,那么势必会引起政敌的闲话——最可以想象的责难就是:使团在日本的花销由谁负责?如果是由幕府出钱,那算不算奢侈浪费?所以,面对着露国使臣的请求,松平内阁只能拒绝。
松平定信还亲笔向俄使写了一封回信,其中杜撰了一个《日本国法书》,声称:
“异国船只不经通报而来者,必击之,此乃日本自古以来之制”。
同时送来的,还有允许驶入长崎的信牌,也就是说,允许露国使臣进入长崎。但是,自认为已经完成人物拉克斯曼没有前往长崎,而是回到了俄罗斯。
露国使臣再次到来是十二年后,也就是文化元年(1804AD)的九月,此时正是光格帝在位,十一代将军家齐统领天下,而露使烈萨诺夫则怀揣着松平定信发放的信牌在长崎入境,这一次,来自冰天雪地的“胡虏”又要求幕府君臣应承与俄罗斯通商的要求,但却依旧被幕府坚决的请了出去。
幕府先是让这些人在长崎晒了半年有余,之后又将一卷《教谕书》送到露使手中,内容大意为:
“我日本虽与清国、朝鲜、琉球、阿兰陀往来,然素不与他国交通,此乃国策”
被兜头一盆冷水浇过来的烈萨诺夫悻悻离去。而俄罗斯或者说露西亚的突然出现,对于日本来说,也是一个历史性的转折。因为在此之前,作为日本对外政策的根本原则——“锁国”,基本上是一种修辞,而不是所谓的祖宗家法。
江户幕府的外交原则基本上是来自于《周礼》——日本人禁止出洋;在外的日侨不算日本人;与同为诸侯国的朝鲜、琉球建立邦交,实行《周礼·秋官·大行人》中设计:
“凡诸侯之邦,交岁相问也,殷相聘也”。
但对于夷狄之邦如鞑靼、阿兰陀则只允许至长崎互市。
“文化露寇”——德川幕府时代的日俄战争

“文化露寇”——德川幕府时代的日俄战争

“文化露寇”——德川幕府时代的日俄战争
日本人在宽正六年所描绘的俄罗斯帝国风物

这种外交制度,在享和元年(1801AD),也就是萨列诺夫来日之前三年,被翻译家志筑忠雄在其翻译著作《日本志》中定义为“锁国”。至于幕府本身,根本没有意识到这种本是自古以来的外交、外贸制度会是什么“锁国”——因为比之于平安京时代,江户幕府对外开放的力度已经是相当惊人了。
但是经过露西亚——俄罗斯的两次扣关,幕府君臣就开始迅速地以“锁国”为借口,专门对付国内外“开国”的要求,并且将这个出现了不到三年的新概念包装为自东照神君以来的“祖宗之制”。
但是,让幕府想不到的是,这个烈萨诺夫,似乎没有那么容易对付······
烈萨诺夫本是个丘八,后来爬上了俄罗斯帝国的大型国企,俄美公司的总裁之职,他屡次请缨主动担当对日外交的先锋,目的就是将对日贸易也纳入自己的囊中。这种人在国内是高人一等,威风惯了,他本以为自己到了日本之后,就会像英国人在次大陆、西班牙人在南美一样,被土著诚惶诚恐的奉若上宾。但他大错特错,笃信朱子之学的江户幕府不是四分五裂的莫卧儿印度;有着三千年文明的海上宗周也不是热带雨林中的印第安人。日方将俄使团在长崎晒了半年,之后又以一纸逐客令将其撵走,这些举动让烈萨诺夫深感羞耻,于是他便准备找茬报复。
“文化露寇”——德川幕府时代的日俄战争
第十一代征夷大将军德川家齐

“文化露寇”——德川幕府时代的日俄战争
俄罗斯女帝叶卡捷琳娜二世
文化三年(1806AD)九月,松前藩的士庶百姓们继续着平静的生活,当海平面又次出现了大帆船模糊的影子时,没有人会想到一场恶战即将爆发。驶入松前藩水域的大船是一艘俄罗斯战舰朱诺号,指挥官赫沃斯托夫大尉则是俄美公司的高管,他在烈萨诺夫的授意下向松前藩的海防设施发动奇袭,并将炮台、寨子烧毁。此次事件是自蒙古来袭的元寇之乱以来最严重外患,史称“文化露寇”。
第二年四月,两艘俄美公司的战舰又在择捉岛登陆,烧杀劫掠无恶不作,并且还将南部藩炮术师大村治五平掳走,使之成为人质。
在露寇事件中,作为武家政权的江户幕府可谓反应迟钝,而作为公侯干城的松前、南部两藩武士在战斗中的表现更是令人失望。这些“边军”不仅以“铜大破罗汉”、“国崩”这些二百年前的大杀器——佛郎机守卫海疆,而且在朱诺号上的游兵散勇们登陆之后,身为守军的武士们几乎是一哄而散。大村治五平在被俘期间写下了一部日记,名曰《私残记》其中记载当时日本守军在露寇的炮火之下都肩扛铁炮,逃入山中;见到守军溃退后,百姓们也纷纷弃家而逃;登陆的红毛人放火焚烧村寨······
消息传到江户之后一片哗然,就像四十多年后的佩里扣关、黑船来航一样,街头巷尾出现了嘲讽守军不战而退的狂歌以及露寇身材庞大,吞噬活人等等。而以“征夷大将军”为首的幕府也因这次惨败陷入了信任危机之中。
因为德川家的天下是建立在强权之上,也就是说实力乃是幕府合法性的唯一来源。但此时两艘入寇的敌舰就能够将守军打得落花流水——这从另一面也可以证明了幕府的虚弱。于是希望稳住人心的德川君臣决意要以强硬的姿态来回应这些来自于西北大陆深处的红毛蛮夷:能否打赢先放到一旁,至少要让日本国内的百姓们看到幕府依然很强大。
一方面,幕府颁布法令:凡露西亚船只靠近,各藩诸侯都要驱逐,如有露国蛮夷登岸,立刻予以逮捕或斩杀:另一方面,津轻、南部、秋田、庄内各藩要集结三千人镇守虾夷诸要塞。
但是,幕府内部的人大多都明白,要想以这些区区兵力对抗“强虏”,无疑是去送人头。所以松前奉行在次年,即文化五年(1808AD)二月,上陈幕府“执事列相诸大夫”,开头就表示:
“常闻露西亚不足为惧,此诚危机民命之浅见也”!
并指出,如今派来的那些兵力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虽仙台、会津以出兵三千,然人马皆困乏矣!即令二、三万之众亦难尽守虾夷”。
对此,幕府的最高层执政者也是束手无策,于是就像我们经常看到的那样,“执事列相诸大夫”在商议之后,给了身在前线的松前奉行一个毫无操作性的指示:
“总之,应适时酌情处置”。
不过,江户城内正在忐忑不安的德川君臣绝不会知道,此时的危机已经由俄罗斯帝国那里单方面解除了。因为未经皇帝批准,擅自向外国发动攻击,俄美公司的多位高管已经被革职拿问,并打入萨哈林监狱。作为首犯的烈萨诺夫则在由西伯利亚押往圣彼得堡的途中冻饿而死。总之,曾经威胁着日本安全的“文化露寇”,在不知不觉中归于虚幻。
“文化露寇”拉开了幕末时代的序幕,而这个时代,江户幕府在政治上的表现是:首先,德川君臣为了避免于外国再次发生冲突,进一步的将“锁国”定位为世代相传的祖制;其次,在幕府向京都朝廷上奏“露寇始末”之后,朝廷参与外交的先例便被打开,这为日后的明治维新埋下了伏笔;最重要的一点是,出于对人心的安抚,幕府执政者只能尽可能地维护着国内的繁荣与太平,而以町人审美和价值观为主的庶民文化也在江户幕府最后的数十年间绽放出了炫丽的风华。
“文化露寇”——德川幕府时代的日俄战争
谁也料不到,在不到百年之后,日俄两国就真的兵戎相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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