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边上的葭州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山城。每到春夏,会从山墙的缝隙或沟壑的片岩间钻出大小迥异的褐色蝎子,全身通红,形似琵琶,当地人谓之“赤尾”。 这“赤尾”在青黄不接的年月成了老百姓碗里的一道美食。大家拔去d刺,直接用盐渍过,晾在柳条簸箕上。黄土高原上的太阳d辣,只一天,“赤尾”就成了老老少少口中的美味。有些殷实人家也会用獾子油煎炸成一道色泽金黄的珍肴待客,香酥可口自不必说,还可以驱风祛湿、活血化瘀,是葭州出了名的宝贝。 沟峁里的阴风一作祟,蝎子的价格像四月的黄河水开始浮涨。老老少少走梁串沟出来捕蝎子。山崖里,树根下,甚至家家户户的屋顶瓦楞下,都游窜着大大小小的蝎子。掂量起瓷罐里活蹦乱跳的蝎子,大伙儿觉得怀里抱的就是价格不菲的银圆块子儿。 城里捕蝎子名头最响的是蝎子王李糜子,每年给葭州药商们供货最多的就是这个干瘪老头儿。 这年仲夏,山城来了几个天津客商,一进“中和堂”的门就要十五斤“赤尾”。为首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瘸老头儿,头戴鸭绒帽,颧骨突起;另一人鼻梁上架一副黑边眼镜,文绉绉地在瘸子老板面前点头哈腰;其余三人像哑巴一样紧跟在两个人身后,不时用鬼鬼祟祟的眼睛瞥向四周。 “中和堂”的崔掌柜是见过世面的人,让伙计取来一只雕花瓷罐,钳出几只,先让竹椅上的瘸子老板验货,说,这是前些天本地一位有名的捉蝎高手送来的上等“赤尾”,不多不少,正好十五斤! 瘸子老板没说话,只点了点头。“眼镜”说,你们的货我们全要了。听说你们这里有个蝎子王,我们老板想交交这个朋友! 崔掌柜瞥了一眼瘸子老板的那条左腿,心下就明白了些:蝎子王李糜子除了一手捉蝎子的绝活,祖传秘方“蝎d追风膏”可医百病,远近闻名,黄河两岸的人都来医腰疗肩,他这“中和堂”购藏百草,也比不上几贴“蝎d追风膏”的灵验呵。 瘸子老板生硬地说,请不要误会,我们只是想多交几个朋友而已。说着“啪”地一声,往崔掌柜面前撂下一根金条。 天边飘来几片黑云,看着倒是下不起来。崔掌柜叫上伙计,带瘸子老板去西坡找蝎子王李糜子。 一孔破破烂烂的窑洞里来了这么多人,李糜子吓了一跳。当看到瘸子老板露出的那条上肿下瘪的阴阳腿时,李糜子心下就明白了。
敢情被黄河渡的阴风伤蚀了身呀。李糜子在瘸子老板的腿上边捏边敲,痛得瘸子老板直龇牙。 瘸子老板身后的“眼镜”和三个“哑巴”伙计一下子紧张起来。李糜子说,不着急,让咱试试看。 李糜子喝足一口蝎子酒,长长一声“扑哧”喷在瘸子老板的腿上,片刻,取出几贴“蝎d追风膏”,“啪啪”,稔熟地贴在瘸子老板的几处穴位上,边贴边说,秋后黄河水,立春要命风! 第二日,还没扯下“蝎d追风膏”的瘸子老板竟然稳稳当当地走了几步。窑洞里顿时气氛活跃起来,大家都夸李糜子的“蝎d追风膏”真神。瘸子老板喜形于色,冲蝎子王李糜子一跷拇指说,哟西!哟西! 李糜子一怔。一直在旁边伺候的崔掌柜也愣了愣神。 小日本!崔掌柜惊呼声未落,瘸子老板身后的三个“伙计”突然拔出q来。转眼间,崔掌柜和他的伙计相继倒在血泊中。 李糜子脸色苍白。 瘸子老板狞笑着说,李先生,你是皇军的朋友,皇军的士兵们为建立“大东亚共荣圈”,被黄河渡的阴风伤害了身体,筹集到这么多的蝎子药,可以减轻他们不少的痛苦。当然,本人板田少佐,衷心地感谢你为我治病。 “眼镜”和三个鬼子在李糜子的窑洞里翻箱倒柜,什么也没有发现。 蝎药呢,“眼镜”气急败坏地问。 李糜子嘴角抖动了几下,说,干蝎都送到城里了,至于“蝎d追风膏”也就剩下皇军先生用的那几贴了。 见鬼子们将信将疑,李糜子说,皇军的腿病要想彻底治愈,还得连用个把月的“蝎d追风膏”,蝎d得用新鲜的! 板田望望四周,偌大的梁峁上下,安静得听不到一声虫啾或鸟鸣,于是点点头。 傍晚时候,蝎子王李糜子被“眼镜”们押着到山谷中捕蝎子,后面跟着忐忑不安的日军少佐板田。 谷底的空气闷热燥人。李糜子在碎石堆上压了一块青石板,放一个白色瓷坛到上面,坛子里盛足了蚝油,然后将一只装有数十只萤火虫的马灯放在油坛旁边,马灯的玻璃罩上涂满了青草绿,说声好了,人远远地退到一边。 萤火虫瞬间将马灯映得通明,透过灯罩,向四周投射出绿色的淡光。
鬼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板田说,李先生,你确信这样可以捕到蝎子? 李糜子沉着脸,一句话不说。 渐渐地,四周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再细看,那些蛰伏的游窜的大大小小的蝎子,竟然都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等到了马灯旁,又被蚝子油的香味吸引了过去,纷纷爬向白色瓷坛内。 蝎足一旦沾了油,就爬不出去了。 原来如此!鬼子们恍然大悟。 约莫半个时辰,李糜子说,够了,起身飞奔过去。板田一使眼色,“眼镜”们正要过去,李糜子已经抱着油坛似笑非笑地回来了。 坛子里爬满了数百只野生蝎子,凶猛异常。蝎子在坛内翻来覆去,黑乎乎的一大片。 这就是中国人“请君入瓮”的成语吧。板田称赞说。 对,这就是我们老祖宗“请君入瓮”的智慧!话刚出口,李糜子突然大喝一声,将坛子摔向鬼子们头顶的一方岩壁。只听“哗啦”一声,蚝子油向四面溅开,坛内的数百只蝎子立刻爬满了鬼子们的身体。 板田发出几声撕心裂肺的呼喊,身子晃了几晃,栽倒在地。“眼镜”等几个鬼子扔掉手中的q,一边奋力拍打着身上,一边鬼哭狼嚎地叫喊着。 李糜子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冷冷地说,忘了告诉你们,做蝎子膏药的确少不了蝎d,而刚刚捕获的野生蝎子却是最d最狠的! 蚝子油的味道四处飘散,在绿色的萤火虫灯下,仿佛有数以千计的蝎子向这边拥来,扑向鬼子们苟延残喘的身体。 李糜子双眼含泪,向掩埋崔掌柜们的方向拜了拜,高声喊道,小鬼子,敢欺负我们黄河滩人,咱黄河滩上的爷儿们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蝎子王李糜子的身影在夜色下像一尊高大的雕塑。 鬼子们的号叫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但李糜子的呐喊声还在这黄土高原的峁峁梁梁上回荡着,经久不散。听村里的老人讲,这是抗战时期鬼子唯一一次偷渡过来侵扰,结果弄得个死无全尸,一个也没能回去,成为葭州多少年来的笑谈。 明初,潘村街今明光市潘村镇来了一户逃荒人家,男的推着一辆独车,车上有一床铺被、几个陶制坛罐和黑粗瓷碗,女人肚子挺得高高的,看样子又有了六、七个月的身子。小车上还坐着两个孩子,一个四岁、一个两岁,都是男孩,男的姓华,叫华良,女的姓梁,叫梁花,他们是打山东逃荒过来的。夫妇俩在街东的一个财神庙里安了家。这财神庙只是
一间丈把长宽无让无窗的破庙,一尊半人高的木雕财神像,长年无人侍奉已歪倒在一边,厚厚的浮灰已糊住了这菩萨的鼻子眼。 华良和梁花一连两天,扫的扫,洗的洗,将小小破庙的地下、墙上打扫得干干净净。山墙头还垒了口露天灶生火做饭,大人叫、小孩闹,嗨!这就成了一个家了。女人家的心细,她修补了神台,洗净上神像,将财神立在台上,扶摆端正,还买了两炷香,一边拱手作揖,一边祈祷着。一家人和财神爷作了伴。 这华良是个庄稼人,耕耙收种、叉把扫帚扬场锨,样样拿得起,还有一身使不完的劲,没几天就被街上潘老保险金家雇为伙计。这梁花虽是个小脚女人,但做得一手好面食,发出的馒头能当球拍,擀出的面条厚薄长宽一刷齐。今晚切的面,明早也不会粘在一块儿。只在潘老爷家露了一手,一个潘村街从南到北已无人不晓了。开始时谁家想吃梁花的手擀面,就上门去请。面擀好了,东家大都送她一碗半碗面粉做工钱,小日子也就凑和着过了。可这梁花是个带身子的女人,眼看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东走西颠的也不太方便。潘太太给出了个点子,她借梁花十斤面粉,让梁花每天在家擀面条,门口摆个摊子,谁家要吃面条就上门来买。就这样,潘村街头从此有了家面点店。那财神庙自从住进了他们家,神台上开始隔三岔五地有人来上香,后来渐渐地香火不断了。 一天夜里,华良睡夜突然醒了,再也睡不着。他爬了起来,推醒了正在熟睡的梁花,说:”快醒醒。我刚才做了个梦,梦见在耕田时耕出个大瓦盆,还没等我拾起,过来一个白胡子老头。老头说这是个宝盆,若往盆里放粒米,不一会就能变成一盆。用得好,会给人带来幸福;用得不当,会让人家破人亡。还没等我说话,老头就化作一阵烟飘走了。这梦不知是凶是吉?”梁花累了一天,本来睡得正香,被丈夫推醒,有点烦,说:”管他哩。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说完翻个身又呼呼睡着了。第二天天亮后,东家叫华良套牛耕田。老牛一趟没到头,铁犁翻出了个大瓦盆。华良忙捡起瓦盆,揩去泥,看,普通的一个瓦盆,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歇歇后,华良把瓦盆抱回有,交给梁花,高兴地说:”昨晚的梦应验了,我耕地还真的耕出了个宝盆。”梁花看到丈夫抱回一个盆,翻了个白眼道:”你是打着不走牵着倒退。我前两就跟你商量着买个盆回来,你还说家里的盆只有个裂口子,用绳箍一下还能用。今天谁让你买了?是捡着便宜了吧?”华良说:”昨晚我跟你说梦里的事,你忘了?真是耕田耕出来的,说不定真是个宝盆。”梁花接过瓦盆,翻来调去没看出什么特别,以为是丈夫编故事哄人,顺手往桌上一撂,就听”当啷”一声,发出金属的撞击声。俩口子同时一惊:”哎呀!真和普通的盆不一般。”华良顺手抓了一把黄豆撂在盆里,只见盆里顿时起了层雾气,不一刻成了满满一盆黄豆。华良高兴得蹦了起来。他把黄豆倒进一只口袋,又抓了一把黄豆放在盆里,不一会又是满一盆;又把盆里的黄豆倒进口袋,仍抓了一把放在盆里,又是满满一盆。就这样一连三盆,华良还要变。梁花冷静下来,阻止住华良说:”你把昨晚的梦再细说一遍。”华良把昨晚的梦详细重复了一遍以后,盯着梁花问:”怎么啦?”梁花说:”这盆应当用来和面用,咱要靠辛苦持家,不能靠取巧生财,不劳而获。否则这个家会有灾祸。”梁花立了条规矩,这盆里除每天和面外,不能往盆里放其他物件。华良向来都是听老婆的,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从那以后,华良还是干他的伙计,梁花还是卖她的面条。不过,现在不用再买面粉了。梁花每天和完一盆面,擀完面条,抓把面粉放在盆里,第二天还是和一盆面,就这样每天都能从盆中变出一盆面来。 有天晚上,华良趁梁花睡下了,悄悄放了一个铜钱在盆里。第二添梁花正在和面做生意,发现盆里满满一盆铜钱。她知道是华良干的,来了气,跑到屋里把华良从被窝里拽了出来,发起了脾气:”你是要钱,还是要这一家老小平安?”华良憨憨笑着:”钱哪有老婆孩子好呢。”梁花余气未消:”那你干嘛背着我弄这黑心钱?”华良说:”我根本没想要,不过是好奇想试试。”梁花说:”那好。你去找工匠,我们就用这钱,把财神庙修复一新,再给财神爷镀个金身。” 一晃又是一年过去了,华良和梁花攒了不少钱。他们接着财神庙往东盖起了三间像样的房子。华良还是在潘老爷家当伙计,梁花也还是每天和面卖面条。这年,夏蝗成灾,飞蝗蔽天,所到之处,禾麦皆无,十户人家有五户讨饭,路边、山坡的榆树皮都被剥下充饥。这样下去肯定会饿死许多人。梁花和华良商量着,从明日起向灾民发放馒头,每人每天两个。第二天天没亮,梁花就蒸了一锅馒头,倒在一个大盆里,然后拿一个馒头放在聚宝盆里,不一会变作了一盆馒头。如此反复着,天快亮了,雪白的馒头已堆满了一大笾。华良带着大儿子分头在路口向过往讨饭人和贫苦人转告,财神庙梁花向灾民发放馒头。人们一传十、十传百,财神庙前排起了长龙。灾民们手捧着雪白的馒头,对梁花感激不尽。就这样每天在梁花家门前都有成千灾民领食馒头,整个潘村无一人饿死。贫苦人家都说华良和梁花是神仙派下凡间救苦救难的菩萨。那些富户人家中,开始有人注意华良一家了,他们对梁花每天发放馒头感觉蹊跷。百里之内小麦基本绝收,华良家哪来那么多的小麦面?每日发馒头上万个,需要蒸多少锅啊,可怎么不见梁花家烟囱冒烟呢?人们纳闷,好奇,不断增了些猜疑。大老爷们中有问华良的,问他哪来那么多面粉;老太太、小媳妇们有问梁花,问她蒸上万只馒头要多长时间。每当人们问华良时,华良总是憨憨一笑,说:”咱媳妇有能耐。”每当人们问梁花时,梁花也都笑着说:”连锅蒸省时间。”潘老爷是个心里做事的。一天他到华良家送工钱,一进门就说:”他大嫂子,今年是灾年,你家也是凭手吃饭,天天接济灾民,我估摸着你积攒已用差不多了,今年的钱提前算给你。”说着从搭裢里掏出三吊钱放在桌上;同时两眼像是安了轴,四处乱转,一没看到粮垛,二没看到大锅,三没看到大蒸笼。离开华良的家后,潘老爷神乎其神地说梁花是天上下凡的救世菩萨,一盆一笾的大馒头挥手就来,根本不用面粉、不上笼、不生火。 人们越传越神,许多人从很远的地方慕名而来,一是一睹活菩萨尊容,二是要买几斤梁花亲自擀的面条带回去,说是吃了这面条百病不侵。梁花每天不多不少就做一盆面生意。梁花挣的钱攒着,攒多了,够办一件像样的事了,就全拿了出来。潘村有了像样的蒙馆,那是华良和梁花俩口子捐的款;潘村有座像样的石拱桥,那也是他们俩口子捐的款。 一转眼十几年过去了,华良和梁花都老了,三个儿子华龙、华虎、华豹也都相继成了家,沿着老房往东,山连山每家三间房。老大在街上开着饭馆,老三在街上开着布店,只有老二华虎继承父业,耕种着家里的十几亩田。因为附近上百里的人都十分敬重梁花,三房媳妇也是对婆婆敬重如神。三个儿子虽各有家业,但仍是同锅舀勺,一个大伙食摊子,
三个媳妇不要烧不要弄的,也落得自在。一日梁花突然得了怪病卧床不起,话也不能说,急得华良团团转。一辈子都是梁花指挥这个家,他只能干个呆事,梁花要撒手去了,他也得跟着。梁花最放心不下的是那聚宝盆。她担心三个儿子和三个媳妇得了此物,会贪得无厌。她叫过华良,用手指指盆,比划着手势交待后事。她想说的意思是,老大得饭店产业,老三得布店产业,老二有田种,三个都能过得去,留着这盆不会有好处,不如把它埋入地下,免得惹下祸端。可这华良脑瓜转得慢。他误把梁花的话理解成老大饭店、老三布店都需要钱周转,老二种田每年只需种子,这盆谁也不给,有他管着。 梁花死后,华良分别给了老大、老三每人50锭银子,给了老二一口袋麦种,三个儿子分灶起伙,各过各的了。老二华虎辛勤地耕种着他所得的十几亩地,服侍着老子。老大老三开着他们的店,他们每人得了50锭银子,见老头子跟老二过日子,而老二俩口子只分得一袋麦种,为什么也很乐意,不吭不响?越想越怀疑,是不是老头子另外留了家财给老二。老大老三兄弟俩逼着老头子,问到底留了多少银子给老二?华良被逼得没办法,说出了实话。三个儿子才知道父亲有个聚宝盆。老大想,这聚宝盆要是归了我,天下还有谁比我富呢?老二想,天下哪有不劳而获的美事呢?你今天不劳而获,明天还不知要损失些什么呢!我可不要什么宝盆。老三心想,这聚宝盆不能让老大一人得去。他提出这聚宝盆要三兄弟轮着用才合理。 经过一番争论,才讲定由老大华龙先用聚宝盆,以后每家用一天。老大华龙俩口子乐滋滋地把宝盆抱回家,忙不迭地先把一锭银子放进盆中,不到一刻变成了一盆;倒在地上,再变一盆。就这样两口人不停地忙着,反复地倒着银子,银子越变越多,越堆越高,到了半夜,整个三间屋子全堆满了,这两口子还在不停地变,不停地倒,不停地堆。突然”轰”地一声,四面墙被挤崩溃了,屋顶塌了下来,两口子都被埋在了银子堆里。老三俩口子半夜没睡,只等天亮过去要聚宝盆,突然听到”轰”地一响,慌忙跑出来看,只见老大家屋塌了。这时老二和老头子也都听到了响声。两家人一起过来,在倒房的废墟里又扒又抠。老三想找的是宝盆,老二和老头子想的是要救人。这样,一直扒到天亮,老三没找到盆,老二和老头子也没找到人。倒房堆里,除了破砖碎瓦之外,根本扒不到银子,而只是一块块狗头石。这时华良想起了当年的梦,梦里白胡子老头说过:”使用不当,会使人家破人亡。”这话全应验了。 故事发生在很早以前。 在一个遍僻遥远的小山村里住着李老太太、儿子、儿媳一家三口。 李老太太会给人接骨、**、针灸、刮砂,是个能人,尤其是为产妇接生,更是十里八村无人能比,多年来经她手接下的婴儿有百余个,从未有过闪失。本村人自不必说,就连远道慕名而来者也是常年络绎不绝。更令人敬佩的是,不论是谁找她,她都有求必应,而且从来分文不取,全家生活靠的是儿子种田、儿媳纺线织布和家里那十几只鸡。 说到养鸡,李老太太也是行家里手,尽管村里有时闹鸡瘟,她家的这些鸡也不曾死过一只。
她家的鸡是在笼里饲养。鸡笼是儿子大宝编制的,鸡笼用了多年,已经破旧,李老太太叫儿子再编个新的。 几天后,大宝着手编鸡笼。他整整编了一天,直到傍晚才把鸡笼编好。大宝乐得合不拢嘴。 当天夜里大宝一觉醒来,想起院门还未闩好,于是起身穿衣闩门,就在这期间,奇异的事发生了:他出屋时院中的鸡笼明明还在,等到他闩好院门转身准备回屋时,鸡笼竟“唰”的一下不见了。他吓了一跳,揉揉眼睛再看,鸡笼的确是真的没了。他回屋叫醒母亲,母亲出来一看,也摸不清头脑,问:“当真是闩门之前还有?转身就没了吗?” “妈,我能骗您吗?我什么时候说过瞎话?” 娘儿俩百思不得其解,呆呆地楞在了院里。 忽然,院外响起了敲门声,开门一看,见院外站着四条精壮的汉子,身后停着一顶小轿。其中一个人深深地冲李老太太作了个揖,不等发问就急冲冲地说:“李奶奶,有个产妇难产,折腾得快不行了,请来的接生婆不顶用,她丈夫急得直撞墙,您快去帮帮忙吧!我们借了一顶轿子,抬您去。” “你们是他家什么人?” “我们是他家的邻居。” 李老太太一向急人所难,一听这事,就把刚才的蹊跷事抛在一旁,对抬轿人说:“哦,那就快走,晚了要出人命。” 李老太太临上轿时又嘱咐大宝:“丢鸡笼的事,暂且不要声张。我去去就回,你睡觉去吧。” 大宝进屋,媳妇睁开惺忪睡眼,问:“刚才吵吵什么?又是鸡笼,又是生孩子的?”…… 大宝把刚才的事详细一说,媳妇顿时睡意全消,瞪大了眼睛说:“怪了,是不是抬轿的偷了鸡笼?” “不可能。”大宝摇摇头,“我才闩好院门,转身鸡笼就不见了,然后他们才叫的门。他们若偷,也只能趁我闩院门的那一眨眼的工夫翻墙而入偷了鸡笼,然后越墙而出再去叫门,谁有这么好的身手?再者,我仔细,轿子里空空的,鸡笼那么大藏在哪儿? “说得也是,不过这可就怪事了。”媳妇又问,“产妇是哪村的?这四个抬轿的在哪儿住?” “哟,我没顾得上问。”
媳妇“噌”地坐起:“啊?这些都没问,咱妈岁数大了,深更半夜出点事,咱们哪儿找去?” “你还不追着去看看?!” 大宝追出门,借着月光一看,远处的轿子还隐约可见,他大踏步地向前追去,可是轿子却越追越远,后来就不见了。四人抬轿行走居然比空人奔跑还快,他越发感到不安,于是拼尽全力追赶,并大声呼喊母亲。 他连跑带喊了好一阵,后来惊动了一个老者,老者开门问明了缘由后,压低了嗓门说:“这事有点怪,附近根本没听说谁家有什么产妇,倒是在北面的土丘边上经常有狐仙出没,会不会是……” 大鸡笼瞬间消失、抬轿人快腿如飞、附近又有狐仙出没,三者一联系,大宝呼的冒出了一身冷汗。 此时,轿子里的李老太太想的远没有儿子儿媳复杂,她只担心那个产妇,她一边透过轿窗寻觅灯火,一边催促抬轿人继续加快速度。 当夜,月色皎洁,万籁俱寂,乡间土道,在灰蒙蒙的旷野上,尤如一条狭长的条带,直通无边的天际,那乘小轿,仿佛暗红的绒团,不住地向前跳跃着。 李老太太终于发现了远处的灯火。不多时,就听见了产妇那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她一声吆喝:“快!”轿子直逼灯火而去。 轿子终于在一座房前停住,李老太太下轿目不旁视直奔堂屋,再一撩帘就进了套间,甚至都没看清男主人主人的模样,只觉得有人不住的作揖。 套间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产妇,一个是早些时候请来的接生婆。产妇已憋得满脸青紫,束手无策的接生婆见来了远近闻名的李老太太,连忙挪到一旁准备打个下手。 以往,不管什么样的难产,只要李老太太一到,必定能够化险为夷、转危为安。今天可是例外,尽管李老太太使出了混身的解数,接生婆也做了配合,但折腾半天就是无济于是。产妇的脸越发的青紫,嚎叫声也逐渐变弱,一帘之隔的堂屋里,无论是男主人和抬轿的,都很紧张,形同泥塑,后来,接生婆到堂屋取东西,他们一下子贴了过去,问:“怎么样?”接生婆无奈地摇摇头,男主人见状顿时洎如泉涌,抬轿人也个个黯然神伤。 此时游荡于郊野的大宝,心里更是忐忑不安。他跑了半天毫无结果,最后只好向着老者所说的常有孤仙出没的土丘跑去,如果真是孤仙作怪,他相信自己能够以正压邪,保母亲平安无事。但他奓着胆子转了好一阵,就是找不到那座土丘。他怀疑自己走错了路,于是又回去找老者核对土丘的位置,可是返回原处一看,只是一片空地,根本没有什么散居户,他心里越发感到发毛。他没了办法,最后只剩下了毫无目标地边走边喊。
功夫不负有心人,当大宝经过半夜的狂奔乱走累得快要精疲力尽的时候,突然发现远处有一丝光亮在闪烁,经过一阵快跑,光亮渐渐临近,他终于看清那是一户人家,并隐约听见了婴儿降生的啼哭声,他一阵狂喜。 他终于来到了这户人家,站在堂屋外朝里一看,只见里面灯火通明,四个抬轿的正伴着婴儿的哭声道着“恭喜”,男主人也咧着大嘴连说:“同喜同喜,大家同喜。” 大宝继续张望,忽然门帘一动,见母亲带着满脸的疲惫从套间走了出来,男主人忙过去一连给她磕了三个响头,这时,跑了半宿的大宝,心中的石头才算落了地。 李老太太嗔怪道:“你来干什么?我给人家接生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男主人一听,忙把大宝请进屋里,连道辛苦,并对大宝的孝心赞叹不已。 李老太太把余下的事情料理了一番,又对产妇嘱咐了几句就要辞去。男主人知道她已非常劳累,也就不再强留,客气了几句就叫四个帮忙的朋友出去备轿。上轿前,男主人为表达谢意,取出十吊钱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按照李老太太的规距,给人看病、接生都是分文不取,今天怎能破例?她不客气的拒绝了馈赠,并对男主人说:“你若再提钱,我就不坐你的轿,自己走回去。” 男主人一看没有通融的余地,便说:“李奶奶,您看这样好不好?钱咱就不提了,今年我家的黄豆收成不错,个大粒圆,我不多送,只给您抓上一把,您带回去尝个鲜,也算您收下了我的心意,这样总可以了吧?” 李老太太点点头:“行,就依着你。可是有一条,只准抓一把,多了可不行。” “那当然。” 男主人回屋从麻袋里抓了一把黄豆,用红布包好递了过去。李老太太接过黄豆说:“看得出,你是种地的好把式。” 轿子抬着李老太太又顺着原路返回,抬轿人一路奔跑,不一会就又把大宝甩得老远。 李老太太十分困乏,一上轿就闭上了双眼,很快就在轿子那节奏均匀的颤动中矇矇眬眬地睡着了。 李老太太一直在睡,待她一觉醒来,发觉轿子早已停住。她睁开双眼,见周围一片漆黑,轿子两侧的小窗也居然不见了。她想下轿,于是用手试探着往前一摸,哪还有什么轿帘,前面是硬帮帮的荆条,再顺手一摸,四周圆圆的也是同样。她大吃一惊,忙喊抬轿人,但没有人应声。突然,轿子的顶上闪开了一个圆洞,她向上一望,竟望见了满天的星斗,接着,又露出了儿媳的脸。 “妈,您不是坐轿走的吗?”儿媳惊讶地问,“您怎么坐鸡笼回来了?这不是大宝编的鸡笼吗?”
“还不快搀我出去?” 大宝回来了,三个人围着失而复得的鸡笼,议论着当夜所遇的这些奇怪事,觉得不可思议。当李老太太讲到男主人赠送黄豆一节时,儿媳问道:“黄豆呢?” “放在轿子……不,放在鸡笼里了。”李老太太说。 儿媳从鸡笼里取出那个红布包,用手一掂,说:“这是黄豆吗?怎么这样沉?” 三人进屋,在灯下打开布包一看,这哪是什么黄豆?分明是一把沉甸甸金光闪闪的金豆!全家人更是惊得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 第二天一早,大宝按照李老太太的吩咐,去把金豆还给人家,可是他从早跑到天黑也没找见那户人家,后来也就作罢。 李老太太家虽然有了黄金,但日子过得还和以前一样俭朴,大宝依然勤恳务农,媳妇照旧纺线织布,李老太太还是给人看病,接生,并且因有了意外所得,还时常接济一些穷人。至于那夜所遇的奇事,多少年来,一家人很少向外吐露,所以至今知之者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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