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2022年10月28日下午,以“城市作为方法——上海都市摄影”为主题的论坛在上海杨浦区的毛麻仓库2楼展厅举行。复旦大学教授、上海摄影家协会副主席专业委员会主任顾铮,上海师范大学教授、摄影家协会副主席、教育专业委员会主任林路与五位参与本届上海国际摄影节的摄影师——陆元敏、周明、许海峰、马良、徐昕为观众呈现了一场关于都市摄影的精彩对谈。几位嘉宾各自分享了自己的创作历程与故事,可谓是干货满满。澎湃新闻刊登论坛的内容。
“城市作为方法——上海都市摄影论坛”现场。 顾铮,陆元敏,许海峰,林路,周明,马良,徐昕(从左至右)
主持人:“城市作为方法:上海都市摄影论坛”,很高兴今天请来复旦大学教授、上海摄影家协会副主席专业委员会主任顾铮老师担任今天的学术主持,以及上海师范大学的教授、摄影家学会的副主席、教育专业委员会的主任林路,也请来了上海本土的摄影家们,有陆元敏、周明、徐昕、马良和许海峰。我不多说,把话筒留给专家进行阐述。有请顾铮老师。
顾铮:今天请到了参加这次上海国际摄影节展览的老中青三代的五位摄影家,他们对都市永远保持津津乐道的兴趣,用摄影关照上海,并且持续和我们分享。
改革开放以来,城市逐渐以自己的发展吸引我们的关注。我们摄影家把城市作为一个人性展现的舞台,关注在这个舞台上展现的“人间活剧”,并以摄影的方式呈现出来。他们的工作不仅仅只是简单的一个记录或表现。对于在座几位摄影家,我觉得没有办法简单分开记录与表现。用今天的主题来说,“城市作为一种方法”,就是如何通过照相机看城市,更重要的希望能够看到什么、分享什么?城市对我们意味着什么?这五位摄影家有各自不同的追求,在摄影的语言开发与观念探索方面都非常不同。
我简单和大家作介绍。首先是陆元敏老师。他持续以自己独特的眼光拍摄生活的城市,我对陆元敏老师的摄影的认识也在不断地深化。我觉得吧,把陆元敏的摄影说是都市摄影其实也没有什么意思,他根本上是关注人的各种千奇百怪的样态和关系。刚才见到陆老师,他很开心,见到我,要拍我各种丑态,他其实关心的是顾铮这个人在这里有多怪,要把他拍下来。城市,就是人性的各种展示、展露,考验摄影家的是,他有没有自己的敏锐发现它、拍下来。
还有周明老师,出生于1960年,他根本上也是对人的生活有兴趣。周老师对上海保持持续的关注,而且不断地在探索自己的摄影上的语言风格,硕果累累。
然后是许海峰老师,是1969年出生,许老师最近有一个个展《世纪之交的上海表情》,他从上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拍,这个时间点很重要。大家像接力一样,从陆老师、周老师,到许老师。我畅想,如果以后再做一个展览,名字是说五个人的名字,作品全部打乱放在一起,可以按照年份排一排,看一个上海的“视觉编年”,也很有意思。大家一路拍下去,中间是没有缺失环节的。拍到现在,城市记忆就越来越复杂、越来越丰满。然后是马良老师,比许海峰老师年纪轻一点。
我认识马良老师,重新认识了摄影的虚构性,包括他的《寄不出信的邮差》,一下子就打动我了。还有老房子上面的阳台上,把当时的流行文化扮装的人物和城市天际线结合在一起,开出一个新的维度。他的都市摄影,是一种结合了虚构,同时把记忆重新召回的视觉魔术。他的作品紧盯上海急剧的变化,包括这次展出《上海最后的骑士》,还是和上海不断的变动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然后倾注艺术家自己个人对这个城市的感情,爱恨交加,把都市摄影的面向又打开一个新的维度。
接着是徐昕,1993年出生。他锲而不舍地把这个城市作为他关注的最重要题材,同时也在积极探索摄影的语言和风格。今天老中青三代,也算是济济一堂。
林路老师,上海长期辛勤耕耘摄影的理论,对所有的摄影家、艺术家都有深刻的了解和理解,积极推动都市摄影的发展,尤其是徐昕直接受林老师的教诲。希望你将来有机会“背叛”林老师的教诲。
今天的论坛,大致上就是年龄上可分为三代的五位摄影家和我与林老师,大家作为老朋友聊一聊,这里其实就是一个会客厅。大家对都市作为自己观察人性、观察社会的透镜,作为了解自身的方式和途径,有一些什么可以和大家分享的?
《上海人家》。陆元敏作品
《上海人家》。陆元敏作品
《上海人家》。陆元敏作品
《上海人家》。陆元敏作品
《上海人家》。陆元敏作品
陆元敏:我是最不善于表达的一个人,但是现在一不小心成了一个年纪最大的人。
顾铮:陆老师虽然年纪大了,但话也越来越多了,这是我最深刻的发现。以前和他在暗房里面,两个人一起洗照片,他话真的不多,但是总的来说比在“亮房”里面话多一些。现在一直看他的各种访谈,越来越侃侃而谈,而且越来越精彩,妙语如珠。
陆元敏:树老根多,人老话多,应了这句话。顾老师比我小9岁。我开始接触城市摄影受顾老师的影响很大。
我记得刚换了一个单位,从郊区的文化馆换到普陀区市中心的一个单位,有一天,可能是1990年左右,在办公室里翻一本摄影杂志,浙江出版社的。里面正好翻到顾老师的一组照片,有一张照片特别打动我,拍的襄阳公园,长凳上坐了几个人,那里有几片叶子,是上海特有的白玉兰掉下来的很大的叶子,看到以后很感动。我旁边组里的一个美术家,他看这个照片,他说“这种照片也可以发出来”,他的思路还是停留在过去光影很漂亮的模式里面。顾老师这种照片出来,他们觉得一下子很难接受。但是我觉得很有启发。
林老师跟我是老邻居,我们很巧,都住在襄阳路附近,当时都不认识。上海的里弄,有些人会经常碰到,有些人就是见不到。若干年长大了以后才知道顾老师住在复兴路,我们在建国西路,他在岳阳路。真的很近。
顾铮:我学工是在襄阳南路的文教针厂,在里面学了一个月,记忆犹新的是那机器做订书机针的声音太吵了。
陆元敏:这个厂贴在我家的后窗,我家里有一个阳台,我单独住的一个小房间,贴着这个文教工厂,当时对城市的忍受力太强,感觉很正常。电视机都是模糊的,只有他们厂休一天才可以看电视,但是也不影响。这个厂对面对着我的窗口,有一个女孩子特别漂亮,我想这个女孩子很漂亮总不会在厂里做工,后来才知道这个女孩总是不安心工作,在偷看杂志、画报。真的想象不到这个弄堂里有很多厂,现在会觉得不可思议。后来认识了知道了,他们说,她也是看你们家里,对你们家所有的兄弟关系了解一清二楚,我在看她,她也在看着我们,这是上海的一种生活,这种生活对摄影也是特别好的一种素材,一种情节。
我的摄影正式开始是1989年左右启蒙、1990年左右。我特别喜欢这个城市的人,作为一个城市的方法,另外一个是乡村的方法,对乡村的理解,城市的人拍乡村,总是把乡村有点浪漫化。其实还是出世不是入世,是泥土的芬芳,我特别留恋上海的水泥,有些人说钢筋水泥冷冰冰。张爱玲描写在阳台上,衣服摩擦水泥的感觉,有时候摄影不能表达的东西,作家能够表达出来,摄影也是能够把它努力从这方面做。
《南京路》。周明作品
《南京路》。周明作品
《南京路》。周明作品
《南京路》。周明作品
《南京路》。周明作品
顾铮:陆老师说到城里人去拍乡下,我记得我们2005年在广东美术馆搞第一届广州摄影双年展,里面有一个研讨会,有一个站起来提问的朋友,广州的青年摄影家协会的人,戴了一顶牛仔帽,他说喜欢拍城市的人肯定都是乡下人。想想也是有道理,人拍对于他是新奇的东西天经地义。想起这件事。
周明:我大概上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自己琢磨拍照,但是那个时候拍照都是风花雪月,跟纯业余的探索没有什么两样。后来看到布列松的摄影,受到启发、感召,就开始扫街,我称之为纪实。其实“北河盟”对我是有影响的,在一个地下室的电影院里的展览,我去看过两次,虽然跟作者没有接触,后来林路老师介绍我参加“北河盟”的活动,参加两次,但是很可惜,两次活动结束之后就不理睬我了。过程中我见过一次顾铮老师,但是那时真的很简单交谈一下,然后他说马上要到日本留学去。大概1991、1992年的时候。
8年后他回来,就已经不是摄影家了,而是一个摄影理论家。我跟陆老师接触很多,很深,他两个知名专题有很多作品的拍照过程我是参与的,甚至我看到他画册里面有张照片里还出现了我的一台相机。我们也一起拍苏州河,那个时候他也没有说他拍苏州河,我也没有说我要拍苏州河,只是觉得这条河非常有戏,值得一拍,而且能够拍出各自的模样。
现在,我们有城市摄影的概念,其实在上世纪90年代初,虽然在拍城市,但是没有“城市摄影”概念,也没有“纪实摄影”概念,就是摄影。早期我摄影真正的追究动机无非两个方面:第一是真正的爱好,不需要谁鼓励、策动,真正发自内心。还有一个想拍别人不关注的东西。陆老师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我是“乡下人”,我是15岁才到上海,到了上海以后再也没有离开,现在无论怎么样也没法抵赖你是上海人这个事实。但是我的摄影里看不出上海的根。我在一开始跟陆老师去拍照时,也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他能够拍出特别有灵性的上海,但是我只能拍出理性的上海,只有一个原因,我是乡下人,对这个城市太陌生。
90年代上海的摄影家中,我最佩服两个人:一位是陆元敏老师,还有一位雍和老师,虽然我和他们关系都挺好,而且相互之间作品都很熟悉,但是其实我内心既把他们当朋友,又不能够跟他们过于“接近”,不是交往上的接近,而是创作上的接近。因为这两个人非常厉害,真正的大腕,如果一不小心跟在他们后面,或者不自觉地朝着他们那里倾斜,对我来说极为致命。所以我的创作有着跟他们自觉保持距离的愿望。至于做得成功不成功,这不由我来说,肯定应该由顾铮老师和林路老师来说,你以前评论里写过我一句话,照片一旦拍成后,已经跟摄影家没关系了。每个人从作品中去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不是摄影家想要提供给他的东西。
城市作为一种方法,不应该把话语权完全交给我们,其实摄影作品本身就是一种方法,你在读它的时候就在跟它对话,就在掌握解读他的文化。
我的创作跟陆元敏老师、林路老师相比杂一些,虽然发表是上海的居多,城市摄影多一些,但是其实因为顾老师知道,我也四处流浪,乡下人也喜欢到城外、乡下去转转,手也有大量的照片。2000年还愿意到国外的城市、乡村那些地方去看看,也拍了很多。除了上世纪90年代,从1990年到2000年这十年当中基本上都是纪实的拍法,或者是一种扫街的模式。2000年以后我跟这个就基本上告别,转而拍一些城市景观类。当时我在拍景观时上海在我们那一代摄影家中还没怎么太过于关注。所以拍到很多上海城市改造、社会变迁的城市景观。我拍了“三部曲”,现在看来还是有一些意义,发表过的网上多少可以看到,也用不着更多的解读。
2010年以后,我觉得自己已经有点黔驴技穷,纪实的跟着大家一段时间,景观也拍了一些,看到摄影的发展越来越当代,跟国外的接触、交流多一些,所以我有点跟不上这个潮流,再加上身体也是一个原因,这几年眼睛就不太好,主要是青光眼,我也有点小偏执,特别喜欢黑白色,钟情于暗房里看照片的**,现在没办法享受这一点,因为青光眼对外界的光亮感觉特别暗淡,今天坐在这里还好,墙比较的亮,一般到谁家里去,一走进去总觉得这家人非常的昏暗。我现在知道了不是人家昏暗,是我昏暗。眼力的下降和脑力的、体力的下降基本上就宣布摄影生涯不可能再有大的发展,没有大的出息了。
现在我的摄影兴趣还是有,改变了一些,拍一些杂七杂八,也拍一些静物、人体也拍。基本上就是这样的情况。
顾铮:谢谢周明老师,跟我们分享自己整个摄影生涯中感人肺腑的真实想法,确实给我们带来很多思考。请问你现在在拍的静物是搭建拍,还是把某种东西处理成静物来拍?
周明:我明白顾老师提问的意图,我的摄影属于比较传统、守规矩的,不太会一下子跳跃很多,我也很喜欢往年的拍法,但是我没有那么多的戏剧性。拍的静物更多是融合自己人生的阅历、感悟。所以拍一些瓜果蔬菜,是希望拍出一种凋零感、枯萎感、莫名感、虚无感。大概是这样。
《世纪之交的上海表情》。许海峰作品
《世纪之交的上海表情》。许海峰作品
《世纪之交的上海表情》。许海峰作品
《世纪之交的上海表情》。许海峰作品
《世纪之交的上海表情》。许海峰作品
许海峰:周明老师说到眼睛不好的时候,气氛有点凝重,摄影师靠眼睛吃饭,我比周老师小10岁,现在眼睛老花了,知道眼睛对摄影师很重要。
周老师又说到雍和老师和陆元敏老师对他的影响,非常中肯。我的感受和他有相似也有不相似的地方。我在1990年接触摄影的时候认识了陆老师和陈海汶老师,两位老师都是从上海市政工程研究所出来的,他俩先后从那里跳槽,然后我又进入那个单位,讲起来我们三个人算同事了。后来,我就去拜访陆老师,去他襄阳南路家里,距离我们研究所也就两站路。我记得,那时候我们彼此约定把一周拍出来照片拿出来给对方看,看了他的照片以后,我如坐针毡。刚才陆老师自己说,他在1989年对摄影开始觉悟,开始爆发,我那个时候对摄影还是门外汉,什么都不懂。这中间除了跟陆老师约好一起出去拍照,还受到一些书籍的影响,陆老师会给我看一些浙江摄影出版社出版的摄影丛书,还有深圳的《现代摄影》,这些东西在我刚刚踏上社会的时候,就培养了我对城市的兴趣,还有现代意识。再往后就是看到关于都市摄影的书,其中有顾铮老师的引荐,还有就是林路老师在网络上面写的一些文章,我不会在下面跟帖,都是默默地看。
说到雍和老师,他是我们摄影部主任,跟他在后面做摄影真的很累,为什么?雍老师对工作要求特别严格。他对自己也很严格。1998年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拍得那么好,我感觉自己完蛋了。再加上前面的陆元敏,两座大山压在我前面。于是,我就想在一个比较窄的维度里面,能不能做纯粹一点,或者提醒自己不要有太多杂念,拍就是了。这是我不得不做的选择。随着时代的推进,慢慢积累了一些东西,感觉自己也在成长,能把一些想的东西串了起来。所以,我拍的东西有一部分受陆老师的影响,也有一部分受雍和老师的影响,这没有办法,人很难超越自己的时代。把每一张照片拍好,这是我学摄影时对自己要求,或者应该做的事情,就像马良老师的作品中,我看到一种纯度很高的东西在里面。把照片拍好,这句话讲起来很容易,但是真正上街拍起来,取景构图时是站在被摄对象3米好、5米好,还是1米好?就是一瞬间决定的事,这个决定其实阅读大量西方作品后,再上街实践,逐渐形成自己的拍摄路数或者方法。
拍废墟是我感受比较强的东西,面对上世纪90年代上海市区因城市大规模市政建设出现的废墟场景,可以很快接收到那些东西传递给我的感受。我一度把废墟当作风景来拍,这是清楚的。我当时取了一个名字叫“过渡时代的废墟”,后来顾老师说叫“废墟的美学”吧。90年代初,我记得王安忆还是王小鹰写过一篇文章讲到城市废墟:黄昏时从家里出来,走到弄堂外面,天已经黑了,眼前很多的废墟,远处的大楼黑漆漆地像怪物一样,这种印象加深了我决定把城市当做废墟来拍的动力。
说到城市作为方法,我觉得摄影主要还是解决自己的问题。既然好像有点想法了,就用摄影的方式去试试看能把城市拍到什么地步。
陆元敏:刚才看了展览,许海峰有两张照片我很妒忌,我以为这样的照片只有我自己有,一看许海峰比我拍得好多了。那张照片在苏州河旁边,有一个人在挖管道,窨井盖上还站着一个女人。还有一张照片,在旧货商店的门口有几个女的坐着聊天看电视,这两张照片很**我。我很羡慕他们记者的身份,所以以前买过一张假的记者证,30块钱。就在拍第二张那个照片的时候,被画面中的女人发现,没收了证件。许海峰说到这里,我的记忆被唤醒了。
周明:说到苏州河,我和陆元敏有一段时间经常一起去拍照,我发现陆元敏很愿意跟我一起,但是我们两人所拍的东西完全不一样,他说跟着周明有一点好处,就是可以随随便便可以跑到人家家里去。
顾铮:周老师皮厚,陆老师就可以躲在后面“蹭外快”。你们两个人有分工,陆老师还是占了大的“便宜”,周老师是一往无前的往前冲。
周明:你说的皮厚差不多,我不怯场。我年轻的时候也不怎么说话,性格偏向于内向,但是从事摄影以后没有办法,被逼出来,我的人生里有两件事情彻底改变了性格。一个是做了教师,吃了开口饭,基本上没有人阻止你,就讲下去,不需要沟通交流。还有就是摄影,摄影真的要沟通,这个对我性格还是有帮助的。
《上海最后一个骑士》。马良作品
《白色上的白色》系列之一。马良作品
《邮差》系列之一。马良作品
《移动照相馆》系列之一。马良作品
《事关生死的十四行诗》系列之一。马良作品
顾铮:现在成都有个“三联城市生活论坛”,我在一段视频里谈了马良的照片。
马良:刚刚聊一代代摄影师,我跟陆老师也有一定的关系,2002年,那个时候数码相机刚出现,我一开始拿着摄像机在马路上到处扫街,我工作在安福路**路那里,非常上海的地方,那个时候工作很忙,一有时间就拍一些上海的老洋房。当时我买了两本书,一本是陆元敏老师的《苏州河》、一本是顾铮老师的《城市表情》,作为一名业余爱好者,把在书店里看到的最好的两本书买回家。我非常清楚记得翻陆老师书的时候,翻完一声长叹,完了完了,这个拍得太好了。我作为上海人,从小在市中心长大,可以感受到上海的东西,我之前没见过陆元敏老师的作品,总觉得上海的“拍摄版权”在我手里,可以去拍。看了他的照片以后,我觉得摄影的事不能搞。我甚至觉得不能搞摄影,因为我是学画画的,我还有一条路,可以画画。
我那时是做广告,无聊的时候去福州路买了画布、买了笔,开始画画,但是画画写实方法就是拍照片,我最早的作品都是想要画画,然后脑子里有一个画面,然后就拍出来,然后想着把拍出来的照片画成油画,那个时候正好是网络论坛发达的时候,有很多摄影论坛,我就把我拍的画的作品放到论坛上,结果引起很多人的关注。我想就别画了,继续拍。于是就这样开始了,很无意。
我是学美术出身,对画面中的美感有着自己的爱好。我父母也是搞戏剧的,一直在这样一个环境里,年轻的时候在广告行业做导演时,别人说你没有学过导演。人家是戏剧学院、电影学院做导演,你美术学院怎么做导演?我心里想,应该有一些规律可以找,我看了我父亲的很多笔记,我父亲是导演。这个时候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戏剧有存在的意义?因为每个人都在生活里,都在一个流动的时间史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戏剧也是一个人的人生故事,为什么在剧院里发生,一定有意义。包括一定有规律,人的情感规律,以及凝练一瞬间的暴力。学摄影时就很想把戏剧放在摄影作品里,所以我一直在追求所谓的摄影里追求一瞬间的戏剧感。
我父母亲在市区上班,在上海市安福路的上海艺术戏剧中心。那是上海的中心,我刚开始拍的是上海,这是我的生活。我设计一些有戏剧感的人物,背景就是上海。后来买房子比较晚,买到郊区去了,这两年在郊区生活,感觉自己已经不是一个纯正的上海人了。我现在有一个孩子,经常伤感,他好像不认识上海,我女儿在松江长大,我现在在松江,开车才会到这里来,因为条件也很好。农村、别墅、绿树成荫。有一段时间沉迷于拍桌面上的布景,包括静物以及摄影棚里的拍摄,几乎不拍这个城市了。
但今年,突然之间特别想拍上海。我最近对这个城市有一点疏离感,所以特别想拍,是一个项目,预计到明年年终可以完成。
最近一段时间老是开车,在上海马路上兜,看到哪里好玩,拍一些素材,渐渐对这个城市和人的关系很感动。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上海人,看到上海的变化,看到曾经存在的、失去的东西,我一直没有真正参与都市摄影,但是事实上作为一个上海摄影作者,必然会走到这条路,这是跟摄影介质、乡愁有关系的,即使走别的路,最后也是回到这里来看。
《大都会》。徐昕作品
《大都会》。徐昕作品
《大都会》。徐昕作品
《大都会》。徐昕作品
《大都会》。徐昕作品
顾铮:谢谢马良老师,我们期待马良老师现在在进行中的项目,最后以什么样的面貌给我们带来惊喜。接下来是徐昕的分享,他是林老师的高足,我不知道林老师教给你什么,让你的摄影这么引人注目。
徐昕:林老师有无数多的画册可以让我看,读研究生时在林老师家,每一个作为林老师的研究生最幸福也是最幸运的事情可以看林老师的画册。
这句话我最有资格讲,前面几位都是我的老师,都被他们讲完了。最早开始拍照受陆老师照片的冲击,说来奇怪,最早看陆老师的照片,并非是正规的画册或者是摄影类的刊物上,最早是2008年时在《人与自然》杂志上看到陆老师的照片,当时还没有想着要拍照。我印象特别深,封面是大熊猫,当时是汶川地震,拯救大熊猫那本杂志,翻开来一看,五六个版面全是陆老师的照片,很震撼。我从小在外婆家长啊,外婆家就在苏州河边上,陆老师拍的照片就是小时候我外婆家门口非常相像,是记忆中的景象,一下子就把我震撼到。他的黑白照片有超越文字的力量,从此我就开始要去拍照。
马老师说陆老师的照片超越不了,我也是这个想法,有一段时间特别的沉迷,买的陆老师第一本画册是《胶片时代的上海》,开始觉得陆老师照片这么有意思是不是因为暗角,所以我有一段时间家里很多的照片都有暗角。后来发现不是,再怎么拍也不可能超过陆老师,再模仿也不可能模仿的和陆老师一模一样。所以拍照应该从自己出发。我外婆家是整个弄堂里最高的石库门,我家里是二楼和三楼,三楼上去还有一个屋顶花园,这个花园可以俯瞰整条弄堂,可以看到王安忆书里写的弄堂的屋顶像山脊一样,一层一层,可以看到东方明珠。这是我小时候的记忆。
东方明珠非常频繁地出现在我的照片里,它像一种信标一样。小时候出去玩,家里人会跟你说,自己出去没有问题。如果你找不到路就看东方明珠,朝那个方向走就知道,肯定能走回自己外婆家。它就像信标符号一样的存在。因为外婆家拆了,所以我拍《大都会》的时候会一边拍,一边身临其境体验这种场景,这对我个人的摄影过程最幸福的。站在一个点去看上海,会看到这里的一层一层,整个上海的分布就像汉堡包、三明治一样,层层叠叠,逐渐被压缩,也能看到非常多魔幻的东西,有一张照片背景是白玉兰广场,下面是一栋石库门房子,石库门那里有一个老太太晚上在他的窗户下看报纸。拍这些的时候,对城市逐渐有了自己的思考。现在的城市发展太快、太密集,像陆老师、许老师的这个时代,他们拍人,人在他们的镜头下是非常巨大化的个体,城市中每一个人的细节被放大了。这个时代太快了,个体有时被忽略了。在我的照片里人就是最小的单位,被这个城市压缩,框在小窗一样的窗口里。我有很多的照片都是这样的表达,峰峦叠嶂的高楼也想浪漫一些,变成山水画一样的意象表达。
还有 Greig Gerard 也对我影响很大,大概是2013年、2014年读本科时偶然间看到他的画册,拍了一本画册,也拍的类似于废墟,许老师之前见过 Greig,许老师拍黑白,他是拍彩色,上海发展非常快的那几年,到处在拆建,新旧对比非常强烈,但是 Greig 的彩色照片拍出来的霓虹灯下的废墟非常迷人,我受他的影响很大,也想要身临其境去体验。感受这些环境,再把它拍下来。大致是这样。
顾铮:谢谢徐昕,各位老师对你的影响在你的照片里还是能够感受到。林老师有什么要说的。
林路:作为一种方法来说,有一个未必恰当的比喻——在电影的方法里,陆元敏的方法带有一种心理学、意识流的电影叙事模式。看陆元敏的作品大家一定要小心,这种意识流隐藏得太深,以前他说话很少,所以你们不太清楚,现在可以通过陆元敏的访谈知道陆元敏藏在后面很多东西,终于一点点随着“人老话多”不断的泄漏出来,有天机,一个人可以把秘密藏这么多年不容易。
看许海峰的作品,他的记录不是简单的记录,许海峰好像不藏,看上去是一种记录,却带有前卫先锋的方法,像法国新浪潮电影那种,他让你看到城市舞台上所发生的这些很有趣的值得关注的东西。
再回到周明老师的作品中,从电影的角度来说,是一个实验性、多方位拍摄手段,始终不满足于一种手法、一种方法看这个城市。而且不断地背叛以前所做过的一切,这是不满足作为一种探索方法。
马良老师从表面上看带有一种超现实主义的荒诞剧方式,但是他是一种正剧,正剧用荒诞的外表来诱惑你,让你觉得很好看,但是他太直面现实、直面这个城市的人生和生存方式,所以他的作品很容易得罪人,所以看马良的作品要小心,你看看很好玩,笑笑就算了,那你低估了马良正剧背后的东西。
对于徐昕,就是电影中二次元的动漫电影。以东方明珠作为标志,把更年轻的一种对人生的活力,用更接近当下的人类思考的方式,给我们带来了看上去很轻松,但是嬉笑怒骂皆成文章的感觉。
评价顾铮老师的作品还可以说两句,但是不用再说了。让摄影作为一种方式,我最佩服顾铮,这么几十年始终都没有放下照相机,比谁都更紧密地让摄影成为自己的一种生活方式,作为一种方式观察世界。所以回过头来看这些摄影人,其实三代太远了一点。今天的选择非常好,大家以后可以对上海摄影在这个时段,从八九十年代到今天,我们看到的上海摄影真的很丰富多彩,充满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城市作为一种方法的摄影,也将预示着更美好的未来。
顾铮:谢谢林老师,刚才说马良时,我想到一句话,林老师说马良老师在工作中有某种得罪,但是城市要感谢马良老师。他从他自己饱满的对这个城市的爱恨交加的感情中给出个人对这个城市的根本上的爱,城市应该感谢他。谢谢林老师,你对五位摄影家的点评这么到位。都市摄影新局面的展开,在任何时候都要像在座的这几位摄影师一样,紧紧关注当下,紧紧关注周围的日常。尤其是因为疫情的关系,在现在到外地去的可能性降低了以后,这个特殊情况对我们的城市来说倒也是一种意外的回报。本来爱好摄影的人喜欢到外面去,也是天经地义的事,谁都希望看到更多跟我们日常生活不同的人、事、物。现在不能去外地,那我们就在这片生活长大起来,或者一直在此工作生活的地方,在这个地方定定心心地拍拍它。现在出不出去了,那大家就一起努力,好好看我们生活其中的城市是什么样子,这也算是一种意外的机会。
几位老师的分享津津有味,大家平时都有互动,都很有感情,所以分享并不僵硬。虽然本次摄影论坛这个名字比较骇人——“城市作为方法”,有一种学究学理,但经过大家这么一分享,却让我们发现摄影对城市的理解可以以这种方式来进一步加深对城市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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