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唱红了《越走越亮堂》《新货郎》的民歌歌唱家郭颂。
带着两个伙伴来到乌苏里江畔的赫哲族地区采风。
看着当地人民积极的生活、精神面貌,他们根据当地的民歌曲调,创作了《乌苏里船歌》。
一经推出,万民跟唱。无数人因为这首歌或想象、或亲自踏足去了解赫哲族的风土人情。
可歌曲唱响39年,饶河四排赫哲族乡xx以“侵权”为由将70岁的郭颂与央广告上法庭。
原告代表说:“这首歌的调子是我们赫哲族所有人民的精神财产,在歌曲推出时没有署名赫哲族,就是最大的抄袭。”
原告代表还说:“央视宣传同样不做署名,这就是公然的侵权。40万的经济损失不能少,10万的精神损失也是赫哲族人民该得的。同时我们的诉讼费用也该由被告承担……”
一纸诉状毁了老艺术家几十年的声誉,70岁的老人关上门偷偷痛哭流涕。
边远地区的家乡,给走出家乡的孩子如此“馈赠”,让曾经满心依恋的孩子一病不起。
而唱给边远地区的那首耳熟能详的民歌渐渐没了声音,也没了陆续前去旅游的人。
地区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乡xx“害”了家乡更多的孩子。
从70岁被告到85岁离世,中间的15年里,郭颂的身体再也没好过。
曾经能尽情歌唱,身体倍儿棒的他终日缠绵病榻,苦了自己,也苦了家人。
将家乡曲唱给世界人,郭颂去世6年后,他的儿子告诉大家:“我父亲从不后悔”……
贵人相助,走上“征途”
1931年“被北大营的炮声轰到这世上”,郭颂是在母亲受到惊吓后出生的。
为了在颠沛中弄到一口吃,父母恨不得拼尽全力。
可别看父亲整日与泥土打交道,晚上归家拿起萧,他也能吹奏好听的曲。
受父亲的音乐影响,郭家大哥喜欢唱戏,二哥喜欢打鼓。
小弟郭颂醉心于乐谱时,还闹出过将“3+4=?”答成了“咪加发等于西”的笑话。
中学成为了校音乐队的一员,郭颂还跟着乐队的老师学了东北大鼓和河南坠子。
1950年从黑龙江省鹤岗工科职业学校土建系毕业。
校领导知道郭颂痴迷于音乐,于是将其分配到鹤岗附属中学当音乐老师。
在这所学校,郭颂遇到了一生的至交好友、知己、伯乐。
洪钧本是从延安支援东北文艺建设的人员。
在佳木斯(当时叫合江)文工团工作,能歌善舞,学识渊博。
后来鹤岗附属中学缺老师,他就被调过来当了语文教员。
文艺人员就算拿起了教科书,骨子里也是热爱歌舞的。
和音乐老师郭颂相熟后,1952年,两人一起在校内组建了个合唱班。
后来发现郭颂音乐天赋过人,洪钧便大方地将其推荐给了原文工团的老同事。
赶上了个巧的,李杰夫正在做歌剧《星星之火》的消息从老同事那边传来。
于是不等什么,洪钧一封介绍信又把郭颂推到了哈尔滨。
于是结识了整部歌剧的指挥苏阳、刘朱;黑龙江文艺队的郑世春也起了惜才之心。
“那时候他们说我有才华,应该得到培养。还说边远地区、煤乡里有很多没机会走出来的年轻人,他们发现了就不想任其埋没……”
三个人齐发力,主动与附属中学的校长交涉。
1953年,从哈尔滨过去一个音乐教员顶了郭颂的职位。
而郭颂也顺利被换到哈尔滨,成为黑龙江省文工团的一员。
真正踏上音乐之路,郭颂开始一直很被“看不起”。
那时候学单弦、琴书,唱民歌小调的好像在“品位”上低于唱美声的。
被说“不高雅”,被嘲“低级”,心中所喜欢的东西遭到了质疑,郭颂陷入迷茫。
幸好当时东北三省有一场音乐舞蹈汇演,被派去参加的郭颂唱响一曲《丢戒指》。
写了《歌唱二小放牛郎》等歌曲的著名作曲家李劫夫非常认可郭颂的演唱。
这才有了信心,郭颂拜在俄籍女高音歌唱家阿恰依门下学美声。
并坚持将美声融于民族歌曲,开创属于自己的路。
那段在不被认可中的前行,让郭颂学会了“不畏人言”“勇敢前行”。
取之于人民也唱给人民
1956年,带着自己整理、改编的东北民歌《丢戒指》走上第一届全国音乐周。
郭颂仅用这一首歌,便轰动了整个会场,之后转战全国音乐舞蹈会演。
“正月里来是嘛新年啊,村里村外锣鼓喧天啊,小佳人房中巧打扮啊……”
热热闹闹的《看秧歌》带得人民群众热热闹闹地唱。
从黑龙江省传到整个东北地区,与此同时,郭颂也得到音乐家王昆极大的肯定。
“前辈对我说观众喜爱的歌就是好歌。不管是唱美声还是唱小调,只有演唱方法和形式的不同,没有高雅粗俗之分。她说让我务必坚持……”
前脚事业刚得到肯定,与其他人一起被邀请到**歌唱,后脚突变袭来。
1957年,26岁的郭颂被下放到基层改造。
本以为前路会罩上灰暗,没想到歌声为他带来好运。
生产队的人民将这个唱着家乡曲的年轻人接到家里。
拿出手头抠出的食物一起分享,一起歌唱。
这段经历给了郭颂太多温暖。要将家乡人的好唱出去,要把家乡人的情传出去。
1961年结束下乡生活,郭颂被送到上海声乐研究所学声乐。
郭颂(左)、词作家胡小石(右)与赫哲族民间文艺家傅占祥
学成之后被介绍到xx音乐学院。1962年夏天,郭颂与同事一起外出采风。
被赫哲族人的微笑感染,为他们积极乐观的生活状态感动。
他与同事在当地记录着属于这个民族的音乐,之后采用了其中的两段调子。
经过30多次整改,最终在冬天快过完之际,敲定了歌词谱出了曲,《乌苏里江船歌》完成。
“乌苏里江来长又长,蓝蓝的江水起波浪,赫哲人撒开千张网,船儿满江鱼满舱……”
通过广播传唱开来,又是一首火遍大江南北的歌。
63年央广电台也进行宣传,这首歌唱赫哲族风土人情的曲子,成了赫哲族最好的代言。
“都是家乡的好东西,越多人听到就有越多人愿意去了解。有些地区可能很难和外地接触,我们去了,我们唱了,他们就不孤独,就有人知道……”
在生活中学习、创作,在音符中穿梭,郭颂年过30岁才考虑婚姻大事。
还好有个比他小5岁的美丽姑娘走到身边来。
在自由恋爱中确定了彼此有要结为夫妻的心。
两人也在亲朋与好友的祝福声中,组建了幸福美满的家庭。
因为丈夫经常去外地演出,偶尔还会随团去往海外做音乐交流。
在黑龙江歌舞剧院做报幕员的妻子尽心尽力照顾好家庭。
特别是大女儿和小儿子郭小良出生后,她更是将家庭与工作协调到极致,几乎两不耽误。
郭颂曾说过,如果没有妻子在身后的支持和照顾,他的音乐事业不会发展的毫无后顾之忧。
没有扎根东北的土地,但一辈子唱着东北的歌。
想要在更多专业人士聚集的地方学习和精进,郭颂带着一家人在北京和黑龙江两头住。
《新货郎》《串门》《我爱这些年轻人》《山水醉了咱赫哲人》《王二姐思夫》等歌曲相继被唱响。
郭颂的声音也成了陪伴一代人从年幼到年轻到中年的背景。
家乡的孩子被家乡伤害
后来受工作的调动,郭颂又和全家人一起出动前往海南歌舞团。
女儿和儿子一点点长大,妻子再没有工作,专心照顾家庭。
后来回北京工作,女儿嫁在了海口没有回来,儿子随父母一起生活。
2001年,郭颂70岁了。
被称作“东北民歌王”,一辈子致力于将黑土地的民歌艺术带上巅峰。
可哪里能想到,郭颂会因唱了家乡的歌,从而毁了多年积累的声誉,最后抱憾而终。
《音乐评论》曾用大篇幅刊登了一则新闻《看谱打官司——从<乌苏里船歌>说起》。
其中说的就是60年代郭颂、黄小石等人到赫哲族采风之后的故事。
因为当时没有录音机,他们就与当地人们交流,通过对方唱的调子来现场谱。
以此让代代口口相传的音乐有了文字记录。
而后来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收录在文化教材的《乌苏里船歌》。
是郭颂等人根据亲眼所见赫哲族人民的生活状态,生活环境,创作出来的作品。
可因为中间用了两节当地的民歌调子。
饶河四排赫哲族乡xx在39年后,将郭颂与xx广播电台一起告上法庭。
状告理由为侵权。
他们称赫哲族的民歌曲调在我国《著作权法》民间文学作品保护的范围内。
郭颂将其说是自己的创作,侵害了全族人的权益。而为其推广的央广没有注明歌曲出处,也是侵权。
他们还说,赫哲族的署名应该在创作栏出现,而且用了赫哲族的音乐,就应该给相应的报酬等经济权利。
一首传唱几十年的歌能创造多少收益?
乡xx提出的赔偿金为40万,赫哲族全体人民还要10万元的精神损失费。
突如其来的消息急得郭颂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这关系到他真是一一辈子的名誉。
但随着知道的人和媒体加多,不明真相的部分群体更是“畅所欲言”。
将“虚假音乐家”“抄袭者”的名头硬生生按在郭颂的头上。
郭颂在儿子的搀扶下第一时间向有关部门表达自己的态度:“深入民间和地区考察采风,这是音乐创作过程中的常见行为。《乌苏里船歌》中只有几小节相似的旋律,且做了改编。轻飘飘一句‘侵权’就给人定下罪行,推翻他人的努力,这不公平。”
《乌苏里船歌》创作于1962年,我国的《著作权法》施行于1991年,中间相差29年。
先不提该法阐明,在正式施行前发生的侵权事件,应按照当时的规定来处理。
就说用29年后的法律来约束29年前的事件,也于理不合。
可惜郭颂的发言苍白无力,官司推进两年多的结果。
是原告争得了歌曲的署名权还有相应诉讼费用1500元,但没得到另外的赔偿金。
郭颂与央广要在规定时间内,在相关报纸上声明歌曲是根据赫哲族民间曲调改编。
精神一垮身体就不行
看似各打五十大板的宣判,以及长时间的调查取证过程,压垮了老艺术家的精气神。
把名声与清誉看得比生命还重要,那两年里,郭颂在人后不知道抹了多少泪。
火急攻心导致身体状况下降,失眠,晕眩,精神紧张,肺部出现异常,糖尿病加重。
医生束手无策,只能说“心病还须心药医”。
早年就已经在海口定居的女儿撇下孩子到北京陪伴父亲。
在作曲界闯出名头的郭小良从黑龙江接来父亲的好友张风进行开导。
可不服宣判上诉又被驳,郭颂卧在床上背对家人,呜咽声持久不息。
郭小良回忆那段时光,他说:“我爸好像一夜之间苍老了10岁不止,看的我心里像扎了针一样疼。这起官司是我这辈子最窝火的事!因为毁了我爸的名誉,就是在剜他的心,这将是他一生都无法弥补的遗憾!”
身体上的伤害还能复原,精神与心理上的创伤看不见,则痛得更久。
即使周围人都不提,郭颂在人前也表现得乐观开朗,但从此之后再也没停过的降压药,抗糖药还是让家人忧心不已。
想要老伴开心,郭颂的妻子便使干脆使起了性子。
“这么多年你一直忙演出、忙教学,我以为你老了会陪陪我,合着还是我给音乐让路。再这样我可就生大气了啊!”
顺势开口劝告,郭家大女儿联合妈妈推掉了父亲的一些工作,让他轻松生活。
后来郭小良生下女儿,当爷爷的喜不自胜,郭颂闲着逗逗孙女,与朋友谈谈音乐之乐。
即使人到晚年,郭颂也是极为体面、礼貌的一位老人家。
在外迎面遇到朋友总是最先伸出去手与之相握。
有学生前来拜访,他总是整理好着装,以最好的精神面貌相迎。
老伴出门买菜如果要他陪同,那可一定要提前半小时说,不然“我走快点,等他换完衣服,我都买完菜准备回家了。”
精神状态一点点好转,病情虽说没有很好的改善,但也一直有所控制。
可2011年一场高烧就让郭颂住进了医院,反反复复不见好,脑梗与糖尿病并发症又袭来。
儿子将医院当成了家,儿媳妇一日三餐往医院里送。
老伴强忍着难过,在郭颂床边日夜照料、开导。
年至80受了好一波罪,郭颂在那之后很久没有出院。
因为肺部的手术,他的气管被切开,从此发声受到影响。
“对于唱歌的人来说嗓子就是命。他宁愿不动手术也不想在这方面出问题。我妈哭的好厉害……”
每次郭颂询问“我什么时候能够出院?我还能不能唱歌?”
妻子都是强颜欢笑,极尽安慰和隐瞒。
如果时光倒流,他不后悔
2014年,相识60年,已经年过80的好友张风再次赶到北京。
“他这一辈子挚爱音乐,也真离不开音乐。我们通电话,他就算躺在病床上还会哼几句歌,问我创作的还行不行……”
“《乌苏里船歌》那场官司对他打击太大,看着好像过去了,其实他一直放不下。我就开导他,这首歌老百姓们传唱了好几十年,一说到歌就想到你,谁能说不是你的创作?”
2015年,郭颂向儿子要来了不少东北地方民歌的素材。
他说如果整理出些能流传下去的东西,也算对得起自己的晚年。
可到了2016年,随着病情的加重,郭颂每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尽管老伴在身边每日陪伴,就算儿子孙女趴在病床前惶惶呼唤。
这年的5月19日,85岁的郭颂还是带着遗憾离开了人世。
家人送别郭颂
那个一心想要推广北方民族艺术,想要将家乡的声音唱给世界听的艺术家走了。
在《乌苏里船歌》的歌声中,亲朋进行了告别仪式。
郭老生前单位的领导念悼词,回顾了老朋友的一生。
着重强调了他为东北音乐的传播与发展,做出的不可磨灭的贡献。
与老伴相守50多年,同样年过8旬的郭家妈妈很难走出丧夫之痛。
她不愿跟女儿去海口,也不愿跟儿子搬出旧房子。
守着几十年的记忆,看着往日的相片,将丈夫生前获得的荣誉证书、奖杯摆放整齐。
她对儿子说:“别看你爸平日里不看这些东西一眼,拿这些奖时唱的那些歌,他记得比谁都清楚……”
后来郭小良与妻子商量后,他们举家住在了妈妈身边。
不让母亲晚年孤单,不让母亲在需要时身边没人。
远方的姐姐经常打来电话说些生活琐事、趣事。
父亲以前的老朋友偶尔组个老年团,办个家庭文艺会。
一点点带母亲走出悲伤,从母亲讲述的与父亲有关的事中,郭小良对当年的官司有所释怀。
2022年,郭老去世6年。
著名作曲家郭小良在父亲的音乐路上越走越远。
他曾在接受采访时说:“我现在理解了,如果时间回到1962年,我爸依旧会创作《乌苏里船歌》,因为那是他对家乡的爱,是他一直坚持的民族音乐传播的目标。”
“我们国家的民歌很多都是在地方小调、小曲的基础上来,保留其原有的滋味,再加入时代的印记。我的父亲让原始的民歌民调走出地域的限制,我以他为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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