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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座军营,那群士兵
文/杨西京 侯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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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嵩山和杨伊洛
处理一般的事故,张嵩山的经验是,计不过三。三招一用,水落石出。而单机这件事故的背后,似乎有种抓不住说不清的什么,总在暗地起着作用,他捕捉不准,好像事情的关节总躲着他,心里空落落的,头脑也好像愚钝了,想不出好的点子来。他歪在床上,闭目养了会儿神,心里不知怎么忽然冒出一股依赖感:要是指导员在家就好了。这老兄今年创造了什么“心理观察法”,对每个士兵有细致的观察,常常能看到小伙子心里。他翻身跃起,要总机班接了该县本军某师政治部值班室。指导员家就住在师部围墙外,他和该师新闻干事很熟悉。
他胳膊肘撑在床头柜上,右手拿着话筒,呆呆地等着,两眼直愣愣盯着值班表“杨伊洛”三个字,心里叨念着:指导员,指导员,老兄……
电话接通了。
张嵩山拿起话筒,不耐烦地问:“哪里?噢,指导员,是你老兄,想念哪?上午打电话找你嘛。哈哈。想问问大嫂子生了没有?生了?生个啥?千金?好哇,咱们互相恭喜吧,恭喜二十五年后一块当老丈人。哈哈,当老丈人好哇,有酒喝嘛。什么?连队有事没有?哈哈,对老张不放心是吧?安心照顾好嫂子,你回来再瞧吧。叫孙雅雅一下?好。喂,我说呀,向嫂子问个好,回来捎一些喜蛋。”
张嵩山放下电话,朝院内喊了几声,孙雅雅走进来,低声问道:“连长,干什么?”张嵩山指指电话机。
孙雅雅松了口气,拿起话筒:“谁呀?指导员。”这小子脚一跺,差一点没蹦到床头柜上听电话,眉开眼笑,手舞足蹈,声音升到“高八度”。
“你去过W市了?作品选上一幅?军区报纸准备用一幅?真的?”突然,孙雅雅对着话筒,一个立正,声音大得惊人,“指导员,您放心,这次参加军里竞赛,拼上小命也要抓上个人名次!”
待孙雅雅出了连部门,随后领着有线排本班四个新兵往操场去,张嵩山有点诧异,走到干道边上,见五个人围着四根训练杆子,脱得只剩下衬衣,一个卡表,四个人练起“高架固定”来。
张嵩山心中又涌起一种迷茫了。孙雅雅昨天到现在的变化:谈心塞耳朵,英语骂排长,假电报被自己“点子”戳穿后,口服心不服,可是指导员一个电话,他就像变了个人。原因呢?张嵩山摸出一支烟,点着,沉闷地吐出一口。想起干部第三次上“心理学”课的情形。
“原因在这里,我打个比方:干部、战士的思想水平、文化水平,好比一种‘武艺’,那么,现在不少战士的武艺已达到‘一百单八路罗家q’、‘秦家杀手锏’的水平。我们呢,说得刻薄点,不少人还是程咬金的‘三板斧’,想想看,能适应带兵形势吗?因此,D支部要借两用人才活动的东风,今年抓干部一个问题:学习科学文化,调整知识结构。普遍提高干部科学带兵的水平。”这是指导员在上课前谈的D支部抓干部学习的想法。
当时,张嵩山听着不舒服,不冷不热地对其他干部说:“咱们吹吹,指导员这个想法中不中?”干部们沸腾了,围绕主题,分成“冷”、“热”两派。可能是冷热易激吧,双方无人先说。中间的曲高远开口了,说抓干部学习,很好。不过,干部每周星期五上午跟着战士学文化,就中了。二十八九,小三十的人了,学学数理化、语文知识就中了。心理学啊,教育学之类的,咱学不懂,学学用处也不大。
杨伊洛偏爱抓曲高远的“话把儿”,出马相迎:“老曲,如果你们排的情况你了解,听你的;不了解,听我的。怎么样?”
曲高远心想:全排人员,装备、训练情况,记得滚瓜烂熟,有啥不了解呢?便连声应战。
干部们笑着,拭目观战。
“有线排有几个特长战士?”
“八个。两个象棋能手,三个足球……”
“这是运动特长型。知识特长型呢?”
“……?”
“老曲你上军事课和开排务会时,全排同志的心理状况有哪些区别?”
“……?”曲高远张大了嘴,仿佛口腔里的温度骤然下降到零下二十度,舌僵话冻。
干部们哗然,“冷”派们的眼睛盯着指导员。
杨伊洛板着指头说:“老曲,我向你介绍一下:你排特长型十一名。一班张晓军自学日语,与地方函授学院有联系;古驰、曹晓山上刊大;孙雅雅……二班牛飞鸣……这类战士占全排的42.3%。这个百分比说明,从知识上讲,不少战士在某一方面有专长;从个体上讲,战士们有知识的深度;从群体上讲,战士们有知识的广度。如果咱们不扩大知识面,不具备‘二度’,他们即便口服,心里不服,这样,就不能成为战士贴心朋友似的带兵人。当然,老曲你也有战士比不上的专长。不过,干部不能和战士个体比,要与群体比。道理很简单,你要带他们。”
曲高远不好意思地笑了。
杨伊洛继续说道:“为什么这样说呢,老曲,你讲军事课时,全排有意注意的占上风。战士们的视觉、听觉,全被你麻利的示范动作、熟练的技术俘虏了。你本人神态自如,话像流水,根本用不着去维护课堂秩序。你开排务会呢?全排无意注意占上风。眉目传话,闭目养神,悄悄看杂志,室内是一种消极的减力情绪气氛。这说明,连队建设,需要政治的力量,还需要知识的力量。讲军事课时,你的知识、技术,使他们服气,这个心理状况奠定了服管的基础。排务会时,你知识面窄,不能旁征博引,左右逢源,没有征服那一颗颗有意无意在向你索取精神食粮的心。这个心理状况,含有不服管的因素。”
一番痛快淋漓、解剖刀似的话,使干部们伸出了舌头,连曲高远也点起头。
张嵩山眼窝里爆发了闪电,闪电扫视着屋里的每一个角落:有线排长、侦察排长、测地排长、雷达排长、无线排长,都在拔笔、翻本。他把右肘支在桌子上,右手搭在额头,五指在眉宇用劲搓着、拧着,慢慢地,手掌掩住了双眼。
七点半,上课时间到了。心理学教员张文英走进来。他站在黑板前,语气平静,谈吐清晰,先客气了几句,然后在黑板上板书标题:情绪与情感。写完,取出一叠作业,宣布前一课的成绩:曲排长56,指导员94,连长53……
张嵩山瞪圆了眼,对张文英的第二种感情汹涌扑上心岸。好哇,就这样扮我的难看,整我掉底,他恨不得爆一声“八月雷”:张文英,听口令:立正!目标:院子,跑步走……他心里的“火炮”“转移射”了:伊洛兄,判卷权,从来都是干部的,你颠倒这个权利了。把秀才,不,你的影子宠到天上去了。胡闹,扯淡……他要爆发了,而他的“四句顺口溜”在心里起着作用。于是,眼睛是温和的色彩,脸上平平静静,从抽屉里取出手电——上厕所。
张嵩山并没有上厕所,他孤零零立在干道上,一阵令人颤栗的孤寂感袭来。他想起远处那位孤寂的老人来。春节前老婆来信,说家里成了全村第一个万元户。爹在年终结算中,给四个嫂子每人分了三百块零花钱,单给她分了四百块,说她是家里的“军属”。在“分红”的家庭会上,爹捋着胡子,扶着拐杖,坐在罗圈椅子上,当着三十六口人的面,从裤腰带上解下一大串钥匙,交给三哥。他说,这万元户,得了老三的力。我老了,老一套“本事碗”吃不开了,这家,从今往后,由老三当。不知道咋了,爹泪流满面。还有,自己十六岁在家当上队长那个会上,炸雷似的巴掌声里,老队长流着泪半途就走了。因为啥?是自己一上台就贷款买了辆“东方红”,大着胆子出去“拉脚”,年底社员手里兑现了票子,而老队长在六十年代末,还让社员在山路上推独轮车。
当天晚上,杨伊洛又把电话打给张嵩山。
杨伊洛说:“老弟,我听说牛飞鸣醉酒的事了,他中午独自喝闷酒,是反常的举动。他很节俭的。当然,也有可能是对生日的惆怅,可以肯定,不刺伤他的自尊心,是不会有如此情绪变化的。因此,首先要弄明白是谁,怎么伤了牛飞鸣的自尊心,单机便有着落了。”
放下电话,张嵩山心里边翻江倒海:谁伤了牛飞鸣的自尊心?谁?谁?
憨里憨气、实诚得像块榆木疙瘩的牛飞鸣,原来头脑里也有几个马蜂窝,心里边也有面大筛子啊!老张眼里不是“有水儿”吗?看人不是“好准头”吗?怎么连自己亲手树的标兵……看来,老张额头上的“第三只眼睛”昏了,花了,看不清自己士兵心窝窝那块地上长的是庄稼还是野草,弄不准那些脑瓜里是要刮风还是要下雨……手里像有一根冰冷冷的银针,扎进他的“惭愧穴”,银针不断地捻动着,他的脑袋瓜里,飘来一件件事:“三法”、“54分”……对他的怀疑、盘问、两种感情……倏然间,他对杨伊洛的感情合二为一了,新的感情来得太猛了,他嘴角哆嗦着,张开了凝聚了全身气力的五指,抓向脑袋。可惜,光光的脑壳上没有五指施展本领的东西。于是,拳头擂在光光的脑袋上。
前几天上午,通讯员取回收发室当天的报纸和书信,按照往日的习惯,把信件一一摆放在连部办公室的窗户台上。张嵩山翻检信件,看有没有老家来的,忽然发现了牛飞鸣的一封信!这封信只有收信人的地址和名字,没有寄件人地址和姓名,落款位置写的是:原址。张嵩山拿起信件看了看邮戳,竟然是当地邮局的!他心里当即咯噔了一下!每次连队外出野营住训,曾有士兵在此期间给驻地女青年写信谈恋爱,对方回信时怕引起别人怀疑,落款写的是“原址”或“内详”。莫非牛飞鸣也摊上“好事”了?于是,他让通讯员把这封信拿进连部,准备一茶缸开水,把信的封口处放在茶缸上。过了片刻,封口处的糨糊被热蒸汽熏软和了,张嵩山用剃须刀刀片轻轻一划,信封开了。张嵩山看了信的内容,果然如自己所想。对方,也就是墨春秀,约他三天后在城垛山山头见面。张嵩山又把信原样封好,用打火机将封口处烤干,又把信件放回窗户台。三天后,牛飞鸣请假,说是去县城火车站接老乡。张嵩山私下让曲高远准了假。看到牛飞鸣出了营区大门,张嵩山和曲高远悄悄尾随着他。牛飞鸣往县城方向走了一段路,然后从小路上了城垛山。他不知道,张嵩山和曲高远跟在他后面。当牛飞鸣和墨春秀一见面,牛飞鸣刚把手里的纸团交给墨春秀,两人都未来得及说话,张嵩山和曲高远仿佛神兵天降出现在他们面前。
张嵩山顾及墨春秀的面子,把牛飞鸣狠狠训斥了一顿……后来,墨春秀去自己那里告状,才知道自己误会了牛飞鸣。对,一定是自己伤了牛飞鸣的自尊心……(本文原发《奔流》2018年第9期和10期,曾获第二届奔流文学奖,作者自荐,刊发时有改动。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杨西京,曾用名杨西景。1951年生。从军十九载,地方工作十六年,直至退休,一直热爱写作,先后在省市以上媒体发表新闻,公文,文学作品五百多篇(部)。
侯发山,河南省小小说学会秘书长,郑州商学院客座教授,巩义市文联副主席、作协主席。著有小说集23部。有7部作品被搬上荧屏。部分作品被译介到海外。小小说金麻雀奖获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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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新华号 文艺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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