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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住街上的赵德书带着老婆孩子,手里拿着一包白糖,到赵世源家来消夏。
他们是下午到的。
赵世源和王元珍当然是高兴得很。
张云霞背了一大背篓的红薯藤回来,看见他们,把背篓放下,便拿碗去量了几碗黄豆,用水泡了。王元珍说,“我去摘把生豆叶来。一会儿一起放石磨里推。豆子抗种了点不出豆花来的。”
张云霞也没说什么,随手拿了个撮箕就要出门。
赵书云问,“婶,你去干啥?”
张云霞说,“摘菜。”
赵书云说,“我也去。”
说着,一把抢了张云霞手里的撮箕。
赵书云一路走着,对什么都好奇。看到路边的花就想去摘,看到蝴蝶就想去捉,看到蜻蜓就想去追。结果是,从路边摘了朵瓠瓜的小白花在手里,玩一会扔了,又去逗路边的含羞草。忽然看见一只很大的蚱蜢,小心的伸手去捉,却被蚱蜢的后腿蹬了一下。然后皱着眉头揉揉手指,又去摘红薯的花。
回来时从赵世云家经过,看见晒场边的黄花菜。金灿灿的,满斜坡都是。
“好漂亮啊!”赵书云赞叹着,便要伸手去摘,张云霞说,“摘不得,里面有蛇。”
赵书云连忙把伸出去的手缩回来,说,“婶,你别吓我。”
周贵清也从屋里走出来了。
张云霞笑着对周贵清说,“你孙女想吃黄花菜呢。”
周贵清说,“人都不晓得喊,想吃黄花菜。烂了都不给。”
赵书云问,“喊啥呢?”然后歪着脑袋看着张云霞。
张云霞说,“你喊五奶奶——”
赵书云说,“五奶奶,我可以摘了不?”
周贵清说,“要摘就摘干净,摘不干净不要摘。”
赵书云说,“那我回去拿个盆来。”
倒是赵书强和赵书伟两兄弟,什么人也没喊,什么话都没说,大咧咧跨进屋还把赵世源吓了一跳。只见这两兄弟像在自己家似的,一个人搬了把椅子,在堂屋门口坐了。手里各捧着一本厚厚的武侠书。
要不是随后听见赵德书喊叔,赵世源肯定要冒火了。人一旦冒火,那可是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
赵世源见是赵德书和李华淑,心里想冒的火一下子就冒不出来了,看着这高高大大的两兄弟,笑着说,“时间过得好快,眨眼间都长这么高了。”李华淑说,“那是懒长,看么,一个二个憨憨的,连人都不晓得喊。”说完,又教赵书强和赵书伟,说,“你认得到不,这是你大爷爷。”赵书强和赵书伟只是点头一笑。王元珍端茶过来,说,“我记得老大还是老二,跟我们赵德川是一年的。”李华淑说,“老二才和他幺叔一年的,就是坐左手边的那个。我还记得叔叔来吃满月酒,带了好大一包干菜。忙慌慌的,饭吃了就要走,留都留不住。”
王元珍说,“那时我们家也恼火。”
王元珍还提醒赵书强和赵书伟说,“鸡回笼的时候看不得书呢,小心得鸡摸眼。”
赵书强和赵书伟吃吃笑着,显然入迷了,头都没抬一下。
赵德书说,“婶婶你别管他们。”很显然,赵德书有些生气了,骂赵书强和赵书伟说,“就你两尊泥雕,木塑。那鼓儿墩石头做的,戳一下还得动一下呢!你跟老子看得痴。惹老子冒火了,两把撕了给你扔灶里边去。”
“骂得好,该遭的。”李华淑白了赵书强和赵书伟一眼,说,“没看见五兄弟和幺兄弟呢。”
赵世源说,“相帮人去了,要晚上才回来。你五兄弟的亲家修房子。”
张云霞抬着一撮箕菜,和赵书云出现在晒场上时,只见赵书恒花着脸,手里拿着一根楠竹的枝桠,上边有十多个打竹虫,丫丫差差的扛着回来了。
张云霞说,“哎哟喂,你回来啦。喊你看的鸭子呢?”
赵书恒说,“门口田里的,我一会儿和爷爷拿竿竿去邀。我站田边上一唤,鸭子就回来了。”
赵书云看着赵书恒手里的打竹虫,说,“拿一个给我玩。”
赵书恒说,“我明天带你去捉,山上多得很。”
说着,从裤兜里摸出几个野地瓜,给赵书云。
赵书恒说,“山上还有酸枣,还有野柿子,我没捡,都让宏儿捡去了。你要是会爬树就好了。树上边有豁剌子。”
赵书云说,“宏儿是谁?豁剌子又是啥?”
赵书恒说,“宏儿就是住我旁边的朱宏儿。豁剌子就是豁剌子,手碰了它,很痛的。”
李华淑问,“你扒的野地瓜还有没?也给我一个呢。”
赵书恒说,“没有了,你要吃我明天带你去扒。”
张云霞在门口择菜,李华淑也抬了条矮板凳坐在张云霞对面,张云霞说,“你难得到乡下来,一定要多住些日子回去。”
李华淑说,“我正这样想呢,先在你这里住几天,又到别处住几天,一家住几天,这青黄不接的饥荒就住过去了。这不,我们把家里吃饭的嘴都带来了呢。”
张云霞说,“你说这些就没意思了。”
赵世源和赵书恒去田边邀鸭子,赵书云也跟着去。只听赵书恒在田边上鸭儿哩哩,鸭儿哩哩快来,唤了几声,不用赵世源拿竹竿去赶。鸭子在田里啾啾叫着,一只只的从稻谷里钻出来,上岸,啾啾叫着,迈着姗姗的步履,拍着欢快的翅膀就跟着来了。赵书云也觉着好玩,学着赵书恒的样子,在前边鸭儿哩哩,鸭儿哩哩快来的唤着。赵书恒不时在后边催,“快走快走。走慢了惊了头鸭,炸窝了就不好邀了。”
回来后,赵世源圈苇子。张云霞抬了一大撮箕谷子,倒在秧船里。
赵德书说,“这就是端午节那天看你们买的,长得蛮快的。看样子再过两个月就吃得了。”
李华淑说,“别的你啥都不想,就光晓得吃。”
赵书强忽然问,“我们得在这里住多久呢?”
李华淑说,“就在这里不走了。你明天也跟着他们干活去。”

这还别说,赵书强和赵书伟就当了真。
第二天一早,两兄弟起床来,看见赵德川在磨镰刀,说,“叔你干啥呢?”赵德川说,“割草啊。”赵书强说,“也帮我们把刀磨起,我们也去。”
赵德川说,“跟着去玩可以。割草的事,你们不会。”
赵书伟说,“乡下什么都好,就是太热,太吵,蚊子太多。”
赵德川说,“难道街上就不热,不吵,没有蚊子?你逗我没在街上住过的。”
赵书强说,“街上热可以跑到阅朗室看书,吹风扇。”
赵德川说,“那晚上呢?”
“晚上,”赵书伟说,“十二点过后就安静了。不像乡下,整晚的青蛙叫,呱呱呱的吵得人睡不着。”
“还有,”赵书强顿了顿,说,“不知道什么鸟,在山上呜呜呜的叫。那声音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听着瘆人。”
赵书伟说,“我怎么没听到呢?”
赵书强说,“你睡得跟死猪似的,谁把你抬去扔了都不知道,你当然听不到了。”
。。。。。。
赵德川说,“天气热我们可以到河沟里洗澡。运气好的话还可以摸个团鱼回来炖汤。”
赵书伟说,“河沟里是不是有很多鱼?”
赵德川说,“一会儿在河边割草,你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赵书强说,“我还没洗脸呢。”
赵书伟说,“我也没洗。”
赵书强进厨房,王元珍一个人坐在灶脚下烧火做饭。王元珍说,“这么早起来干啥?怎么不多睡会呢。”
赵书强说,“洗脸。”
王元珍哦了一声,起身来,拿了个洗脸盆,从鼎锅里舀了热水,倒里边,又去拿毛巾。
赵书强在洗脸,赵书伟也来了。看着赵书强把脸洗了,赵书伟把毛巾拎干,端起盆子就去厨房后边的猪圈里,把水倒掉,回来在水缸里舀了水,洗脸。
王元珍看着,在心里说,“住街上的人就是娇贵。”
赵书云起床来却在满屋子找自己的妈,找到堂屋里,王元珍过来拿甑子,笑着说,“你妈天没亮就回去了。”为了编得像,王元珍还说,“走的时候悄悄的,让我们别喊你。”
赵书云说,“难怪呢。做梦都梦着妈妈不要我了。”想想却又不对,于是问,“弟弟呢?”
王元珍说,“跟他爷爷赶鸭子去田里了。”
赵书云听了才微微的放心。
朱宏儿把头贴在墙角边,不时伸出半个脑袋朝这边看,赵书云拿扫把扫地,看见了,说,“那谁啊?做贼似的。出来吧。”
朱宏儿从墙角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两个桐子叶麦粑。
他径直来到厨房,小声问王元珍,“大奶奶,你甑子里蒸的饭还是麦粑?”
王元珍说,“你猜呢?”
朱宏儿说,“我看蒸的是饭。麦粑放蒸笼蒸的。”
王元珍说,“你不找书恒去玩,问这个干啥。”
朱宏儿小声说,“我想用手里的麦粑给你换饭,不够我又回去拿。”
王元珍说,“不要你回去拿,给我去捉二十只蚱蜢来。”
朱宏儿说,“二十个太多。顶多十个。”
旁边屋里,周玉连问,“宏儿在你那里嘁嘁喳喳的说啥?”
王元珍说,“他要拿麦粑跟我换饭吃。我喊他去捉二十个蚱蜢,他说太多,只同意十个。”
周玉连说,“这崽崽,捣肛卖腚的,又欠收拾了。”
赵书强兄弟跟着赵德川来到河边,也无心欣赏两岸的稻田和竹林里升起的袅袅炊烟。他们只想看看这并不宽阔的河里是不是有鱼。可是由阳光渲染的晨雾轻轻从水面滑过,偶尔有蜻蜓的尾巴在水面上点了一下,于是水面有了波纹,却抚摸不平从水底冒出来的一串串水泡。赵德川刚把背篼放在地上,割了几把草,就听见有人吼起来了,是个女的,三十多岁,肩上挑着空粪桶,说,“那割草的,背篼背起走!”
赵书强说,“割草又没割你肉呢!你锤子吃多了,吼个毛线。”
说完,对赵德川说,“叔,你只管割。看她敢怎样!”
赵书伟也挽起袖子,说,“她敢来我们就敢跟她打架。”
赵德川终究还是把割的几把草放在背篼里,去别的地方割。
回来时赵书强抱着一个大南瓜,赵书伟手里拿着一大把豇豆,还把穿的衬衣在腰间围起来,形成一个大大的兜,里面装着茄子,青椒。。。。。。
屋里的人都在等着他们吃饭。
王元珍看见了,却怕得来不及,连忙把那个大南瓜扔在灶脚下的地窖里,把豇豆,茄子和青椒也紧张的用一张围腰帕包了。她边包边说,“这做不得的,以后你们好好耍就是,千万别去摘人家的。被人家逮着不好。”还叮嘱赵书恒和赵书云说,等会要是有人追起来,你们什么都别说。
但赵书强和赵书伟却不以为然,瞪着眼说,“谁追来我们打谁。”
王元珍把这些菜扔在灶脚下的地窖里,还在上边放了些麦秆遮掩起来。
这才到堂屋里吃饭。
赵书强开心的说,“我们可以不回去了。”
赵德书说,“喊你们来乡下耍,你们不好好耍,尽想着估吃霸休那些。说不好听点,这行为是抢,是偷,犯法的!”
赵书伟白了他一眼,说,“你倒是不抢不偷,马上就回去啊。”
赵德扬说,“你们也别吵。既然来我这里,有我吃的就有你们吃的。只是以后再别做这顺手牵羊的事。被人家看见了不好。”
赵书强说,“叔,你别听爸夜里跟爷爷吹着说要修族谱,来年清明节还要清理祖坟这些,说实话吧,我们是家里揭不开锅了才来的。一家人住在你们这里,吃你们的,喝你们的。我心里难受。”
张云霞说,“你们都别乱想,我们是一家人,提起笔来也写不出几个赵字。只要你们不嫌弃粗茶淡饭,在这里住个十天半个月,那也没关系的。我们都是从穷苦里过来,但是,穷要穷得干净,饿要饿得清鲜。你们这样顺手牵羊人家的,真的不好。”
赵书云说,“你们要回去就回去吧,我跟五婶了。后边五奶奶家有黄花菜,一会儿我拿盆去摘。”
赵书恒往嘴里扒了一口饭,说,“不去找打竹虫啦。”
“找。”赵书云说,“得把五奶奶门口的黄花菜摘回来。要不,等会儿我们一起去摘。”
李华淑说,“把衣服弄脏了没人跟你洗的。”
赵书云说,“我自己洗。”

转眼时间就到了七月初头。
天气热,吴有富的瓦房也即将盖起来了。这在我们生产队里是件很大的事。人们也知道了,吴有富家的房子是七月初二夜里两点钟立柱,五点钟起梁。意味着去帮忙的人,不但这个晚上都将睡不成安稳觉,而且第二天还得订檩条,盖瓦,事情多着呢。
不过作为掌墨师的赵世云和杨德才并不觉得什么。他们一个负责木工,一个负责石工,且都叫上了自己的师兄弟,早将一切准备好了。杨德才也只等立柱时间一到,任由赵世云指挥着相帮的,把串联好的木柱抬起来,放在已经安好的条石上,然后等着上梁时,帮着提提系梁的绳子,跟着吼吼号子,慢慢的把梁提上去。等八点钟一到,放中柱的碗口里,然后放鞭炮,扔抛梁粑。
前一天也就是七月初一的下午四点多钟,吴有富家的鞭炮就劈里啪啦的响了起来,是来庆祝的亲友。来庆祝的亲友很多,预备的三十桌酒席,因为场地有限,只能一排摆十桌。做厨的是周成才和宋云锦,他们是搭档,集体吃大锅饭的时候就是他们掌勺,以后人们有什么红白喜事也是请他们来掌勺,所以做出来的味道人们也熟悉了。
到下午时候四点五十八分的时候,赵世云在大门位置摆着一副木马,上边放着于敏娘家送过来的一根大杉木。先点着一大把香烛,绕着梁拜了四方,往地上插了。从吴有富手里拿过一只公鸡,杀了,用鸡血祭过梁。才叫人把杀死的鸡给厨上送去,然后把写着紫薇高照的红布用硬币在梁的中间位置订了。又让吴有富的小儿子吴灿灿出来,用手兜着后背的衣衫,背着梁跪下。赵世云拿着斧头,象征性的削些木屑,落在兜着的衣衫里。完毕以后,于敏把装着木屑还有硬币的衣衫包在一起,拿去收藏了。
接下来也没啥事,赵世云和杨德才等几个匠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就等着上菜,开席。
这时一个小个子手里端着一个打盘用的木箱子盖,却是周成才的小儿子周玉福。木箱子盖里面一个盘子,摆着一个连着脖子的鸡头,两个完整的鸡翅和两只完整的鸡脚,还有一个完整的鸡**。上边放着一根葱。端到杨德才跟前不走了。
杨德才又怎么不知道呢?
这是厨老倌来索要礼信了。
在我们这里,厨老倌索要礼信的机会不多,一是修房子,拿祭梁的鸡向石匠要;二是遇着结亲,在打盘的木箱子盖里放一个盘子,里边放着猪心,猪肝,上边也是放一根葱,端去问厢房里的送轿子的大舅哥要;三是遇着做寿,有人送抬盒,里边冷吃热吃都有,一般都是作为拜寿的点心用。晚上吃过饭了,厨倌师会用打盘用的木箱子盖,放上一个大盘子,从抬盒里拿出热吃的部分放里边,然后端到堂屋里,放桌子中间,向送抬盒的客人讨要。
杨德才从衣袋里拿出一叠崭新的人民币,都一角的,数了十二张,放盘里。
赵世云笑着说,“想不到水还深呢。晚上我们谁也别回去,就在这里扯马股,怎样?”
杨德才说,“来嘛。我们不扯马股,斗十大幺小。”
说着就要吴有富去拿扑克。
赵世云说,“我跟你说着耍的,谁要给你打牌。要怪就怪张道士,选个时间这般古怪。五点祭梁,两点立柱,五点起梁,八点完毕。这完全就不想让人家睡安稳觉的。”
杨德才说,“遇都遇到了,我们有啥办法呢?”
赵世云提醒说,“上梁吼号子全要你帮我扎起呢。”
杨德才倒是大度,说,“都鲁班爷一架墨斗传下来的。我们就不要见外,分什么你我了。”
然后杨德才问,“你那房子,准备啥时候修呢?”
赵世云摆摆手说,“还早。”
在吴有富家吃过饭回来,赵书恒却挨了一顿打。
这是因为吴婷婷拜寄给赵德扬的,吴有富修房子,赵德扬送的礼物自是跟只有一般交情的不一样。一般的可以拿几角钱在人情簿上挂份礼,顺带着相帮。赵德扬也要去相帮,但家里事情多,走不了,所以也就让赵德川去。赵德扬准备了二十五斤谷子,一匹布,两团鞭炮,一副对联,一块匾,还准备了二元钱的礼。
礼物是赵世源和王元珍送去的,赵书恒跟着去吃酒。到吴有富家,赵书恒却和一帮小孩伙着捡地上没炸的鞭炮玩。还差点为了几个鞭炮,和于敏的小侄儿于信忠打了起来。连赵德川都善咐不住。
所以回来这顿打也挨得活该。
因为赵德扬和张云霞没去,王元珍回来带了几个大肉格子,从袋子里拿出来时,已经冷了。
王元珍说,“你们热着吃吧。我拿的时候,旁边的人都没说啥,就后边你五妈,还红眉毛绿眼睛的瞪着。我才不管她呢。”
张云霞说,“以后你们吃酒,自己去吃就可以了。别往家里带。被人家说着不好。说什么我们现在,在村里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下午,赵世恒手里提着一个布袋子,衬衣口袋里挂着一支钢笔,后边还跟着赵德政和赵德连两兄妹。赵德政和赵德连都是赵世云家的,赵德政是哥哥,赵德连是妹妹。到赵世源家里,看赵书恒顶着大太阳在田边上捉蚱蜢。不远的树荫下,有一条矮板凳,旁边插着一根赶鸭子的竹竿。赵德连说,“想读书不?”赵书恒没说话,只看着赵德连,赵德连说,“傻傻的,大太阳都不晓得去躲。”赵书恒只是嘿嘿的笑。赵世恒说,“就不怕哪个背娃儿的背去了。”
“他这样谁要呢?”张云霞一边说,一边把他们迎进屋。
赵世恒坐下,也不喝茶,打开布口袋,先把叠得很整齐的一叠票据拿出来,给张云霞,说,“下半年的煤油票,肉票,布票都在这里。”然后又拿出一张纸做的表,上边是村会计手写的一张纳税清单。张云霞一看,今年的农税提留一共得交一千二百六十五斤稻谷。张云霞说,“这会计也是的,干脆写个一千三百斤不就得了,还要留点零头,自己下饭吃啊。”赵世恒说,“国家政策摆在那里,不是谁想怎么写就怎么写的。你送一千三百斤稻谷去,多余的还不是要算钱给你。”张云霞说,“端午节涨水,淹了我们几块田,还有田坎垮塌的。当时也通过你,通过村里了的,你们也现场勘验了,都说要减免。现在也没等着确信。不会就这样不了了之吧。”赵世恒说,“我们已经把受灾情况报上去了。详细的,要等上边文件。”
赵德政说,“五嫂,也该把书恒送去念书了。”
张云霞说,“德芳妹转眼就要嫁人,她还教幼儿园啊。”
赵世恒说,“让你德连妹教。”
张云霞问,“今年多少学费呢?”
赵德政说,“你猜猜看,看你猜得着不。”
张云霞说,“要我猜就一个子儿都不给。侄儿侄女当亲生。五叔五妈来问起,我也这么说。”
赵德连说,“这样也好,这样天天都有人帮我背包包了。”
“你指望他给你背包包?”张云霞看着赵德连,笑着说,“我看还是算了吧。上半年也是帮他三姑背过几天包包,背得来包里的糖都不够发了。不信去问你三姐。”
赵德政说,“那也怪三姐小气,当着二伯的面我也这样说,就这样一个小幺儿都养不起,教什么呢?我就敢拍胸脯说话,糖不够找我,我管够。”
“他那时吃你的糖还不够多,好,你管够。”张云霞说,“我听着的。那下半年开学我就给你送来,跟你读一年来看,跟得上班级就继续读下去,跟不上的话再说。”
赵德政说,“你把他给我送来,我可不发糖的。”
张云霞笑着说,“人家都说赵德政赵老师假得很,我还不信。这下还真的信了。”
他们走后不久,朱喜富过来,张云霞见他脸上有抓痕,说,“你两口子又缩在屋里打架了啊。”朱喜富嘻嘻笑着,说,“婆娘就得打,不能惯。没听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可不像你家的赵德扬,脾气好。”张云霞说,“说正事。”朱喜富说,“我说来沾你的好,你屋头粮食有宽裕的没有?有的话借我点。我把田里的谷子收起来,帮你送到粮站,拨秤条给你。”张云霞说,“我屋里也没多少。麦子还有些,要的话按国家标准,一斤麦子换一斤半谷子。”朱喜富说,“也好。我等会儿就拿家伙来挑。”
没过一会,朱喜富挑了担箩筐过来,张云霞从仓里拿出两袋麦子,用杆秤抬了,秤杆翘翘的给了朱喜富。朱喜富说,“还有的话,再来一百斤,凑个整数,我也不找下家借了。”张云霞说,“可以的,但是要早哦。迟了家里没人。”朱喜富说,“我挑回去就来。”
于是,等朱喜富来的时候,张云霞又称了一百斤麦子给朱喜富。
晚上八点钟时候,朱喜富又和老婆于香香打起来了。这回先是在厨房里乒乒蓬蓬的打,然后又扭扭扯扯的打到门口的晒场上。朱喜富把于香香按倒在地上,揪着于香香的头发,边骂边打。朱宏生和朱宏燕吓得躲在屋里嚎啕大哭。朱喜贵和吴淑芬去拉架。吴淑芬却被朱喜富反着手推了一把,结结实实在地上摔了一跤。吴淑芬从地上起来,揉着摔痛的琵琶骨,喊朱喜贵,生气的说,“我们别拉了,我们走远些。让这两口子打。”周玉连在过道里说,“你们有啥事不能好好商量么?不看别的,就看在这一对儿女的份上,也不该打。”
朱喜富停了手,于香香从地上爬了起来,从嘴里吐了几口血沫,用手抹了,狠狠的说,“别以为你凶,打不过你。总有你睡着的时候。”
朱喜富说,“随便你。话说到这个份上,也没啥情分了,反正,你弄到我我遭,我弄到你你挨。”
接着赵世恒,周贵清也拿着煤油灯来劝。
饭桌上,王元珍说,“妈哟,那朱喜富也下得去手,打得鬼哭狼嚎的。怕要打出事呢。”
张云霞说,“这两口子也是。吃饱了找不到事做,倒有力气打架!打死一个又怎么呢?大不了随个顺手人情,相帮一下。他还得管几天的饭。”
说着,埋头喝着碗里的麦面糊糊。
赵世源说,“我们也去劝劝吧。那朱喜富,好歹也是眼皮底下看着长大的。”
张云霞说,“都是竖着不长横着长的人了,劝什么?要是听劝,能劝得下来,倒也不至于这样牛打死牛,马打死马了。”
赵世源想想,张云霞说得也对。
在朱喜富的晒场上,赵世恒喊着朱喜富和于香香,说,“你们要打你们就打,以后我们也不来拉架,不来劝架了。我只想问你们一句,人家都过得好好的,你们为啥不能?自古两口子打架,要么是男的吃喝嫖d,要么是女的跟男赶汉。可你们都是本分人家,不像这样的。剩下的原因也只有一个字,穷!我问你们,难道你们打几架就不穷了,就有饭吃,就有钱花啦?你们要是听得劝,就记住我说的这句话。听不得劝,那也是你们的事。反正你家的锅不会放我家的灶头上煮,我家的锅也不会放在你家的灶头上。”
说得朱喜富和于香香都低了头。
等劝架的人走了,朱喜富说,“我去找赵木匠借点米。他家肯定有。”
于香香叹气说,“我们要不是摊上个多病的老人婆,害了那么长时间的病,我们也不会这样。”
朱喜富说,“我也体谅你接手的这个家,料理这一大堆烂摊子不容易,好多时候都想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可在很多时候,实在是没办法忍。”
于香香说,“依你这么说,我就有这么欠打吗?”
“你觉得呢?”朱喜富说,“就拿我们下午的事来说吧。本来都是求爹爹告奶奶,拉下脸面来给人家借的,借来就是想要撑到把田里的谷子收起来。你倒好,想精想怪的。反嫌我不该全部挑到磨坊磨成麦面。一回来就碎碎来,碎碎去。不起火都要起火。”
“噢!怪我咯。”于香香说,“我们撑着一个家,支宾待客还要不要?人亲往来还要不要?还等不到田里的谷子收起来,马上就有几个人户要走的。依你说怎么办?”
朱喜富说,“依我说就是有多大的能力办多大的事,走那么多人户干啥?仁义么,狗屁!我们都穷得来要把灶头上的锅吊起来烧了,谁说我们什么好,背地里还只说我朱喜富两口子不会过日子。还说什么怪不得穷呢,你看那两口子平日里大抛食用的,好吃懒做的,不穷才怪。”说完,朱喜富便喊朱宏生,说,“把桌子上的升子给我拿来。”
于香香问,“你拿升子干啥?”
朱喜富说,“借米啊。”
于香香说,“别借了。你把猪草宰出来。我去熬面糊糊。明天你早点起来摘桐子叶。”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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