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沟国亚瑟和媚拉从船上跳入海中,可能是全片最精彩的一个片段:
海面之上是夜色中阴郁的风暴,在闪电和巨浪中将倾的船只,大群海沟国鱼人爬上船舷、甲板、桅杆,打斗戏的镜头视角快速地连续切换,这一切共同营造出混乱而躁动的惊悚氛围。
而亚瑟和媚拉入海的瞬间,连续切换的视角突然固定。海面分隔开了之前的一切混乱和躁动,海面下的世界是如此的寂静、秩序;拉伸的长镜头里,无法计数的鱼人群舒展开写意的曲面,像是一种实体化了的万籁俱寂。海面之上那种剧烈对抗之中的惊悚氛围,在由动入静的刹那如同浓重了十倍。
这一段的精彩之处在于最强烈地凸显出了,海面之上与海面之下是两个世界。海面之上是爬上船的“大群”鱼人,在特写镜头下狰狞而丑陋;海面之下则是全景中真正的鱼人群,优美而寒冷,就像隐藏在海面之下的庞大冰山。
而这两个世界仅仅被海面分隔;不需要任何技术、魔法,在重力作用下穿过海面就能进入一个异域的世界;问题则只在于,之后还能否回来。
这或许就是深海恐惧的根源之一:海面下的世界是如此易于进入,却又如此难以回返;边界如此开放,边界另一侧的世界却像是存在于人类的想象极限之外。人类在几千年的发展之后依靠科学技术才能克服第一宇宙速度将物体送入太空;但早在蒙昧时代就已经有无数的人类造物进入海底,漫长历史里所有沉没了的船只都带着它的船员和财富向下坠落、坠落,到达即使以现代科技可能也难以探知的世界,但没有人能活着回来讲述那个世界中存在着什么。海面下的世界,就如同对死亡的一个隐喻。
想象大洋之中,你站在一艘船的甲板上,手里拿着一块石头。你松开手,石头落入海中,你只听见几不可闻的一声水响。那块石头一直在下沉,距离你越来越遥远,它的周围越来越寂静。在你的想象里,那块石头正在离开光、离开游弋的鱼群,沉入空旷的黑暗深水,一只奇异而恐怖的生物无限孤独地游动,偶然地与它交错。
海面下的异域世界在激起恐惧的同时,却又永远不可救药地吸引着人的想象力。所以各种神话传说中经常会有遇到海难的船员到达了海下的美丽宫殿这样的情节;包括近几年在科普内容里热度相对靠前的“鲸落”,鲸鱼在死亡之后的漫长下沉,最终到达海底、并孕育出荒凉中一个生命的孤岛,人们之所以能被这一切震撼,或许也是因为人们的想象力被这种自然的方式牵引进海洋的深处,在这一过程里,死亡变成了到达未知异域世界并为那里带去新生的一段旅途,死亡也因此不再令人恐惧,而是获得了美感。
《海王》电影中,海面之下的那种吸引力,正来自于人的想象力永远在向往着异域,而亘古以来海面下的那个最易于进入却又无法回返的异域世界就是人类想象的永恒母题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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